尤先生與沈雲兩人都不是衝動的人,檀那讓他們在門外等著,他們便不去做那些多餘的事,同時兩人又都不是多話的人,因此氣氛一時有些僵冷。沈雲暗暗打量尤先生,對方睜著眼,神情淡定,如果不是認識的人,還真看不出來這是個盲人。
這段時間以來檀那等人也有意無意地跟沈雲透露一些陰山的事情,這從某種程度來說是一種信任的表現,沈雲當初是病死的,算不上是惡鬼,人品上面沒有什麼問題,就算變成了鬼,做出一些吃鬼的行為,他到底還是個知冷知熱的。況且檀那等人,到後來確實對他不錯,如果不是他心裡還惦記著凌鐺,恐怕就這麼留在這個地方了,也沒什麼不好的,他最近迷上的電視劇還沒大結局,回了無常鎮那地方,想看電視就不怎麼容易了。
沈雲這樣想著,尤先生忽然微微愕然地睜大了眼。
沈雲自然發現了,「怎麼了?」他看了周圍一圈,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除了這些纏來繞去的煙,確實是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糟糕就糟在這裡了,沈雲其實很少見過什麼邪門的玩意兒,一時間也沒察覺出來這煙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兩人哪裡知道,屋裡面的檀那正在被危險的人對付著,而那人,也並不打算放過外面的尤先生。
尤先生皺著眉,「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沈雲警惕地嗅了嗅,「沒有。」
尤先生沉下臉,只是說了句:「小心,檀那這麼久都沒有出來,恐怕不太好對付。」
沈雲點點頭,也不再多說。
結果過了好一會兒,卻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沈雲心下起疑,卻沒有放鬆警惕,抬眼望去,猛地發現尤先生表情煞白,表情呆然,一副靈魂出體的模樣。
「尤先生?」沈雲皺眉。
白煙一絲絲從屋裡滲出來,似有若無地掠過尤先生的鼻尖,尤先生只覺恍恍然間聞到一股清冽的梅香,他身處黑暗之中,有腳步聲由遠到近,輕盈地走過來,直到一直柔軟白皙的手覆上他的肩,那股梅香越發的濃烈。
「尤郎——」
尤先生怔了怔,斂目冷聲道:「你來幹什麼?!」
那聲音溫婉柔和:「相思入骨,梅奴自然是思念尤郎了。尤郎呢?難道尤郎不曾?」說到最後,那聲音低了下來,哀傷幽怨。
尤先生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他卻忽然不願多想了。
多年前屠川川那幾個愛鬧的傢伙經討論過一個事情,都說人都是有弱點的,屠川川和岳萱的弱點便是他們的本體,陰山趙神的弱點是它的主人,至於尤先生的弱點,則是他的妻子,化妖梅奴。
尤先生依舊冷著臉,目光卻柔和了許多。
他默了一會兒,低著頭,語氣無奈:「我只怕你狠心忘了我。」
那聲音突地變了個調,尖銳地說:「我當然想忘了你,尤十方,我恨你啊,我恨你——」
尤先生閉起雙眼,生硬地說:「當時的事,你知道,我不能。」
當時的事……
尤先生回憶起多年前的那件事,尤家與梅奴共同侍奉女君,那年陰山崩塌,梅奴問他:「我們離開陰山,去找個偏僻的地方,安安靜靜地過上一輩子,好嗎?」
那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尤先生只記得他喝了酒,一語不發地轉身離去。
梅奴只是笑著望他,他以為她能理解,能原諒,可她真的能嗎?這個問題,尤先生從來不敢問。直到現在,他握著梅奴的手,嘆息著說:「你不是梅奴,陰山崩塌之後她便隨著女君離開了,之後的數百年我都沒有找到她,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她為女君陪葬了,她不會出現在這裡。」
「哦?是嗎?」溫涼的吐息呼在尤先生的頸上,那人聲音帶著笑意,「那你現在,還是要為了責任而拋棄梅奴嗎?難道,我和梅奴長得不像?」
尤先生天生眼盲,唯有在靈體碰觸到他的時候才能看見對方的模樣。
他緩緩睜開眼,周圍一片漆黑,他卻唯獨見到了那人熟悉的面容。
而後他聽見自己嘆了一口氣。
「梅奴,我想你了。」
沈雲望著尤先生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心頭一跳,猜到無論他們誰,應該都是遇到了麻煩,當下也不再猶豫,拖著人就要往外走。就在這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那些細煙扭了扭,似乎是有意識的,沈雲額頭青筋一跳,眼疾手快把那幾縷細煙揮開。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那細菸絲絲縷縷地纏在他的手指上,沈雲表情僵了僵,下一刻便感覺手指劇痛,竟是他的手指硬生生被絞碎了。
十指連心,沈雲痛得冷汗涔涔。
只思考了一秒鐘的時間,沈雲便從這副軀體裡面出來,那具身體一晃變成了一個紙娃娃,而那紙娃娃的右手手指像是被火焚掉了一半。
這是什麼東西?
沈雲眯了眯眼,檀那這麼久都還沒有出來,十有□□是遇上了麻煩。而眼前的尤先生,半隻手臂都被那細煙纏住,沈雲立即用陰氣化為利刃砍掉那些細煙。
「尤先生?尤先生?姓尤的?」沈雲叫了幾聲,尤先生並沒有回應,前一刻幾人還在靈車裡面說話,下一刻五個人就全都分散了,沈雲有些難以接受這一點,好歹他在無常鎮的時候也算是個鬼大王,結果出來之後處處遇到麻煩。
一隻手拖著尤先生,一邊往外狂奔,那些細煙瘋狂地堵上來,沈雲陰測測地笑了笑,「尤先生?你再不醒過來我就要動手了。」
其實他更想把人直接丟在原地,然而一想到這段時間給尤先生打工,好歹有吃有喝,算得上自己的頂頭上司,於是只好作罷。
再度用陰氣把追上來的細煙給砍掉,沈雲轉念一想,忽然持著利刃捅了尤先生一下。
只見尤先生悶哼一聲,眼睛翻白,似乎有一瞬間的清醒。
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
沈雲陰冷地眯起眼,猛地回過身,把尤先生甩到自己身後去,驟然間渾身陰氣暴漲,臉色蒼青,雙目由黑轉白,藤蔓般地黑氣沿著他的皮膚蔓延。
「我倒不知道原來我是個知恩不忘報的人。」他冷笑一聲自嘲道,暴漲的陰氣瞬間將那些細煙擋在了面前。
這時,沈雲並沒有看見的是,在他不遠處,一棵樹梢上正立著一隻紙鶴,那紙鶴停了一會兒,才撲扇著翅膀往它的第二位主人那裡去。
紙鶴一直飛,直到停在男人的肩上。
秦宵微微眯起眼,與別人不同,他生來便被定為天命之人,所以雙眼能看到的,也比其他人來得多。儘管後來走上了逆天的路,他的五感也比別人強上許多。
而現在,映入他眼帘的是,直逼雲霄的黑霧,整片林子幾乎黯淡得望不見路。
這與他很多年前第一次走進陰山腹地時所看到的景象,有七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