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童悅覺得有人坐在她床邊,她以為是natalie。
「你還沒走,我沒什麼事了。」她緩緩睜開眼,疲憊的臉充血的眼睛,宋立琛在她床邊坐了整整一宿。
「立琛?」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伸手摸他的臉,真實的溫度。宋立琛大手覆蓋住她的手,「是我,你感覺怎麼樣?對不起,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滿心的自責。
童悅搖頭,「你怎麼來了,家裡的事不要緊嗎?」
宋立琛抱起她,擁緊,「什麼事都不重要,什麼事都沒有你重要。我這次來是帶你回家。」
童悅還有些發懵,「回家?宋立琛他……」
「不要管宋立琛,誰也不要管。」他鬆開一點抵著她額頭,「現在只有我和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可是……」
他吻住她的嘴,沒有可是。
電話來得急,宋立琛掏出來看,是醫院打來的。
宋立琛起身去陽台接電話,童悅披著睡衣下床,隱隱聽到提到左勁,宋立琛臉色凝重。
宋立琛一轉身看見童悅,對著電話說了聲,「我就過來。」掛斷。
「你怎麼起來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想吃點什麼?」宋立琛過來摟住她。
童悅搖頭,「醫生最喜歡小題大作,我就碰了一下,沒事。」她望著他,「我剛聽到你們在說左勁的事,他怎麼了?」
「他……」宋立琛抿了抿唇,「他來這邊做手術。」
童悅心沉了一下,「嚴重嗎?」
宋立琛無聲點點頭。
童悅抱著他的腰,「我跟你一起去陪著他,他那麼好,一定可以過這一關。」
「他這台手術可能要做很久,你的身體……」
「我身體沒事。你是他二哥,我是他二嫂,他現在最需要親人的陪伴。」
宋立琛拗不過她,「好。」
醫生和宋立琛再一次確認手術同意書和免責聲明。那些,童悅雖然不懂,也看得出左勁這台手術非常兇險。
左勁這一台手術做了將近四個半小時,宋立琛要童悅去休息,她想陪著他,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她知道他擔心。
童悅讓他坐下,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你累了,靠著我眯一下。」
宋立琛在她肩上搖頭,要起來,童悅伸開手臂抱住他,「你累了!」她親親他,像哄孩子似的,「左勁一定不會有事,相信我,你累了,閉上眼睛。」
她的聲音像催眠,宋立琛真的閉上眼睛。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宋立琛睜開眼睛起身。
醫生出來,宋立琛和童悅焦急堵過去,「醫生,我弟弟怎麼樣?」
醫生滿臉疲憊,「病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手術並沒有成功。」
「你說的什麼意思!」宋立琛吼出來,這種時候最怕聽到模稜兩可的答案。
「宋總——」走廊盡頭遠遠聽見向南的聲音,向南一身風塵僕僕焦急而來。
宋立琛皺眉,「你怎麼來?」
「老爺子快不行了,夫人讓我親自來讓你們儘快趕回去。晚一點只怕……見不到最後一面!」
醫生建議童悅不宜坐飛機,童悅堅持,醫生鬆口可以帶一個隨護人員以防途中有危險。
宋立琛安頓好左勁就踏上回國的歸途,這一次不是孤身一人,三萬里高空,十指交纏手緊緊交握。
經過生命的洗禮,兩人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時光。這世上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小事,為什麼要在誤會、等待中浪費寶貴的時間。
飛機安全著陸已是凌晨三點,宋立琛和童悅一刻也沒耽擱直奔醫院。
秦淑蘭腫著眼睛,眼淚怎麼也止不住,「立琛,童悅……」硬咽喊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爸爸怎麼樣?」宋立琛焦急問她。
秦淑蘭指指icu病房,「他一直在等你們。」
宋立琛帶童悅進去,宋伯遠身上插著各種管子,臉上戴著氧氣罩。
「爸。」宋立琛和童悅到床邊,童悅也跟著喊了一聲,「爸爸。」
宋伯遠睜開渾濁的眼睛,迷迷糊糊像是極力在辯認他們。
宋立琛抓住爸爸乾枯的手,「爸,我是立琛,我帶童悅回來看你了。」
宋伯遠終於認出他們,嘴唇一張一合,戴著氧氣罩聽不清說什麼。他拉著宋立琛的手按到氧氣罩上示意他掀開。宋立琛照做。
宋伯遠大口大口呼著氣努力適應自主呼吸,「阿琛……」
宋立琛耳朵湊近,「我聽著,爸您說。」
「左……左勁……他……」宋伯遠說話很艱難。
「他沒事,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了。」真實的情況他隱瞞了,那對父親來說是致命的炸彈。
宋伯遠哭了,眼淚順著眼角流進枕頭。宋立琛替父親擦乾淨,「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左勁。」
宋伯遠點頭,眼睛望向童悅。宋立琛知道他的意思,讓開位置讓童悅靠近。
童悅接住宋伯遠乾枯的手,「爸爸,我是童悅,我在這裡。」
「對不起……」這是宋伯遠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童悅一下就哭出來,她捂著嘴,直搖頭,努力平復下去。
「謝謝你。」這是宋伯遠對童悅說的第二句話。
「謝謝你對立琛不離不棄,謝謝你一直支持他,謝謝你還願意喊我爸爸……」宋伯遠重重喘氣,說這些話花費了他太多精力。
「爸爸,您別說了,我都明白,您好好休息……」
宋伯遠搖頭,「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們,對不起立琛,對不起你。我一直想,你父親走得早,婚禮的時候我牽著你上紅毯,那就沒人敢輕視你了。」
童悅好不容易忍下的淚又湧出來。
「別哭,好孩子。原諒爸爸不能主持你們的婚禮,不能看著你們的孩子出世親手贈一枚長命鎖……」太多遺憾,宋伯遠有太多留戀,可惜,生老病死人生常態,誰也拗不過命。
「爸爸……」童父去世時的悲戚被勾起來,童悅哭得不能自已。
宋立琛扶住她,「你這樣哭,爸爸會更難過。」
童悅擦乾眼淚,「爸,您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宋伯遠想了想,「璟,珍貴,光彩奪目。」
「宋璟,真好。」童悅撫著小腹。
宋伯遠望向宋立琛,「我想見立宇。」
宋立琛攏眉,點頭,「我安排。」
宋立琛讓向南送童悅回王寶儀來,一來童悅累了一天他怕她身體撐不住,二來今天這光景不要再刺激到宋立宇。
童悅也知道當中利害,她也好久沒見過母親,很想回家看看。
宋立宇這一病足足住了一個星期院,孫阿姨悉心照料,宋立宇在醫院終於覺得自己是個有血有肉活著的人。有人關心,有人虛寒問暖,不是別人的影子,不是多餘。他從來要的就不多,他只是要一個人真心的關心他。
「孫……阿姨。」宋立琛差點叫漏嘴。
孫教授被宋立琛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你……你怎麼來了?」
「他怎麼樣?」宋立琛聲音啞得厲害。
「早就好了,一直在醫院住著。」孫教授見他精神不濟,「你沒事吧?」
「我可以進去嗎?」
孫教授遲疑了一下,「可以。他這幾天情緒很穩定。」
宋立琛什麼也沒說,抬腳進去。
宋立宇今晚有些失眠弄些書看,他放下書抬頭看見宋立琛立刻是戒備狀態,「來看我死了沒有?很可惜,我非常好。」
「爸爸快不行了,他想見你一面。」宋立琛直直盯著他沙啞出聲。
宋立宇怔住,第一反應是他在騙他,「你再說一遍。」
「醫生說針水都已經打不進,讓準備後事。」
宋立宇手上的書掉落在地上。
「爸爸想見你,撐著最後一口氣等你。」宋立琛再強調一遍。
「帶我去。」宋立宇立刻掀開被子。
孫教授幫宋立琛扶宋立宇坐上輪椅,毛毯都沒要直接去重症病房。
宋伯遠一直睜大眼睛望著門口的方向,他怕自己這會兒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他還有許多許話沒有說完。
宋立琛推宋立宇進來,宋立宇抿著唇一絲聲音也不發出來。
「爸,我帶立宇來了。」
宋伯遠閉一閉眼睛,「你先出去,我想跟立宇單獨待一會兒。」
宋立琛轉身出去,門帶上。
宋伯遠一直看著宋立宇,他從進來一個字都沒說完,連聲爸都沒喊。
宋伯遠苦笑,「爸爸這一輩子對不起很多人,這些人中最對不起的是你。我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父子對話,其實我知道你媽媽那年忘記了給你準備生日禮物,爸爸後來偷偷放了一本伊索寓言在你房裡。可惜你扔了一定要立琛那本。還有……」宋伯遠陷入久遠的回憶,過了那麼多年還是這樣清晰,「讀書那會兒每次立琛受到媽媽表揚,你都躲在一邊,其實你的成績比他更好……」宋伯遠真的已經撐到極限,乾枯的手朝宋立宇抬起來,「你不是沒人愛,沒人要的孩子,爸爸一直都有關注你,一直都……愛著你,你能原諒爸爸嗎?」
宋立宇眼眶已經漲紅,雙手握得輪椅扶守發顫,就是不知道如何回應他。
宋伯遠老淚縱橫,終於,放棄了,乾枯的手垂下去,緩緩閉上眼睛。
「爸——爸爸——」守在門外的人聽到宋立宇叫聲衝進來。
醫生上前檢視,對著宋立琛和秦淑蘭搖搖頭,記錄死亡時間。
宋立宇眼淚流下來,這是許惠欣死之後他第二次流眼淚,他緊緊握住父親的手。那雙他從小就渴望能溫柔摸摸他的頭,能抱一抱他的手,現在正在流失溫度。他心裡有很多話想對父親說,全都堵在喉嚨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很痛苦。
秦淑蘭已經暈過去,現在只有宋立琛一個人撐著,誰都能倒,他不能。
宋伯遠的葬禮,很盛大。親朋好友悉數到齊,商界也來了不少人。秦淑蘭悲傷過度沒有精力招呼客人,全部都是宋立琛一個人操持。
童悅避開宋立宇來弔唁,她很擔心宋立琛,他已經接連三四天眼都沒合過眼,鐵人也會累垮。
秦淑蘭中間有來詢問左勁的情況,問他是否能夠回來送父親最後一程,宋立琛左右其詞糊弄過去。
從守靈到出殯下葬,宋立琛多久沒休息,宋立宇就多久沒休息,通常情況下他都是一個人坐在那裡。誰也不理,也不跟誰說話,身影很悲傷,是那種說不出的悲傷。孫教授擔心,怕他這樣悶著病情會越來越嚴重。
終於辦完宋伯遠葬禮,秦淑蘭不想住回老宅,想去廟裡住一段日子。宋立琛親自她過去,安頓好才回去童悅那兒。
王寶儀的腿已經恢復如初,院裡桃花開了又落。王寶儀看著宋立琛充血的眼睛很心疼,真的拿他當自己的兒子了,「你父親在天上也不願看見你們這麼傷心,他一定希望你們過好自己的生活,平平安安,安樂一世。」
宋立琛點頭,「我明白。」
「水給你放好了,去洗個熱水澡,媽給你做好吃的。」王寶儀去廚房。
童悅在房間替他準備乾淨衣服,宋立琛推門進來,從背後抱住她,臉埋進她後頸,很疲憊。
「寶寶今天乖嗎?」
「很乖。媽媽安頓好了嗎?」
「嗯。」他悶悶回答。
宋立琛撫著她越來越出懷的肚子,「對不起……說好了要給你婚禮。」
「說什麼對不起,我和寶寶都不會在意這個。」童悅覆在他手背上,「只要我們一家人能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宋立琛吻她。
童悅在他懷裡轉個身,「去洗澡,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一覺,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
宋立琛點點頭,往浴室去。他實在太累,洗完澡倒床上就睡著,童悅也不忍心叫他。王寶儀做了一大桌子菜,隔水細火煨著。
…………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宋立宇一個人還在宋伯遠墓前。
「爸爸,我還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你怎麼就這樣走了。」
沒有回應,該說的時候開不了口,失去一次機會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殘忍,他一再經厲,為什麼總是對他這樣殘忍。
感覺背後有人來,他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
「孫阿姨,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很不孝,直到最後一刻我都沒讓他聽見我喊一聲爸。」
「回去吧,你父親……已經聽到了,你看他在望著你笑。」孫教授從來沒有像這樣心疼過一個年輕人,她真的是拿他當自己的孩子在治療。
宋立宇望著石碑上父親照片,他笑得很慈詳,他當他那笑容是為自己。
宋立宇搖動輪椅轉身,孫阿阿過去推他,「我們回去嗎?」
「不回去,你隨便帶我去哪個地方,我現在不想回去。」這是宋立宇這麼多天來第一次跟她說這麼多個字。
孫教授敏銳的感覺到機會來了,他現在滿心積壓無處可訴的自責,內疚正是第三階段治療的最佳時機。她讓宋立宇先上車,她打個電話。
宋立琛的電話通了,一直沒人接。她接連打了三個電話,自動掛斷。她不甘心的打了第四個,終於有人接了。
「餵。」童悅的聲音。
「宋先生呢?」孫教授壓著嗓子問。
「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您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非常重要的事!」
「可以告訴我嗎?」童悅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吵醒宋立琛,他太累了。
孫教授急切,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沒有更好的了。
「宋立宇的治療已經可以實行第三階段,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我有信心一定可以治好他!」孫教授信誓旦旦。
童悅沉默片刻,問她:「我可以代替宋立琛參與嗎?」
「你能參與第三階段是最好的,之前我就和宋先生說過,他不同意。」
「你在哪裡,我馬上就過去,我不會告訴他。」童悅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