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國淳元九年,初夏,當朝天子鳳轅最寵愛的妃子云兮誕下一子,取名鳳景若。
天子喜得皇子,大赦天下。
鳳轅請來鳳國最負盛名的皇家占星師為鳳景若占卜預言,希望這個小皇子能有一個上上之卦。
然而,占星師在占卜後,面色大變跪了下去,口呼:「陛下饒命。」
鳳轅不解:「何事?」
占星師:「陛下,小皇子他……他命占破軍星,從天相看來,犯帝王紫薇星,此乃大凶之兆啊。」
鳳轅臉色驟變,喝道:「大師,你可要算清楚,這是小皇子,何來大凶之兆?!」
占星師面色不改,說道:「陛下,破軍原本隸屬北斗第七星,環繞紫薇星,起輔佐之意。然小皇子出生時,星象巨變,紫薇星與破軍星同宮,這已屬異象,加之雙星同宮之時,破軍光芒大盛,掩蓋了紫薇的星光。原本是帝王的紫薇星卻成了破軍的陪襯,這星相寓意破軍的存在會讓帝王日益衰弱,等到破軍極盛之日,就是帝王星的……」
占星師看著鳳轅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沒有再說下去,但他話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這個小皇子,是當今皇上的克星。
普天之喜頓時成了帝王之哀。
占星師又道:「陛下,小皇子星相兇險……」
鳳轅打斷他的話,說道:「可有折中之法?」畢竟小皇子身上流著他的血脈,剛出生就要親手除去,即使身為天子,鳳轅也狠不下心。
占星師道:「城郊的皇家寺院天和寺,住持是得道高僧,把小皇子送到他哪兒,且一輩子都不准進入宮中,可以化解此凶兆。」
當日,小皇子鳳景若連夜被送往城郊的皇家寺院天和寺,而他的母妃雲兮,於三月後打入冷宮。
見過小皇子的太醫宮女太監等人,全都被遣散出宮流放到蠻荒之地。
一夜之間,皇宮之內所有關於小皇子鳳景若的資料全都被人為抹去,只留下寥寥幾句——
淳元九年五月初一,小皇子誕生,染惡疾,不治身亡,帝哀慟。
皇宮之內,幾乎再無人知曉鳳景若的存在。
他成了皇家的禁忌
八年後。
四月末,鳳國天子後宮的貴妃之一明妃,攜子鳳景澤前往天和寺為天子祈願。
天和寺住持在早課後鄭重地交代了全寺上下務必要認真對待,不可出一絲差錯,否則天子發怒,就算是皇家寺院,後果照樣也扛不住。
鳳景若在寺里八年,從未見過身份如此高貴的人來寺里祈願,畢竟貴妃皇子這種等級的人,他們這些平民百姓平時幾乎只能在飯後聊天時偶爾聊上那麼一兩句。
鳳景若作為一名八歲的小包子,對於貴妃皇子的興趣還不如爬樹摘果子來得大。
但住持說這次貴妃來祈願,他們如果表現好的話,能獲賞。
獲賞,不管是金錢賞,還是物品賞,對於兩袖空空的小包子來說,都具有極大的誘惑。
然而,還沒等他自告奮勇要去祈願台侍奉,就聽到住持說:「若空,明貴妃與二皇子過來祈願的這段時間,你負責後院衛生,不得去祈願台,也不准在寺里隨便亂走。」
若空,是鳳景若被送到天和寺後,住持給他取的法號。
鳳景若眨眨眼,說道:「負責後院衛生,也有賞嗎?」
&然沒有,貴妃怎麼可能去後院。」站他旁邊的名叫明一的小和尚嘲笑道。
鳳景若不服氣道:「貴妃又不可能一整天都在祈願台跪著。累了的話自然會四處走動一下,後院風景獨好,說不定二皇子也會過去。」
&妃累了當然是回廂房休息,哪還會四處走動。」明一說道。
鳳景若還想說點什麼,就看到住持站在他們前面,說道:「若空、明一,若再喧譁,罰進戒律堂抄靜心訣一百遍。」
鳳景若頓時緊緊地閉上嘴巴。
靜心訣,天和寺四大名訣之一,以冗長、枯燥以及無聊著稱。
戒律堂,不見天日,陰暗沉悶。
若待在戒律堂抄靜心訣,對於八歲的鳳景若來說,那簡直是人生酷刑了。
見眾人分別領了任務去幹活了,鳳景若卻只能去後院打掃衛生,還不准隨便走動,眼巴巴地瞅了住持半天,等來的是住持一句「衛生弄好了也有賞」的安慰。
鳳景若只好拿著掃帚邁著小短腿走向後院。
八歲的人生何其煩惱。
偌大的後院只有鳳景若一人。
鳳景若掃了一會兒地,心思就飛到別處去了。他記起後院有一棵大樹,樹上的果子好像就是這幾天成熟。
他扔下掃帚,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這棵現下只有一枚果子變紅的大樹。
鳳景若蹲在果樹下,抬頭托腮仰望著樹上的紅色果子,圓乎乎的臉上滿是糾結,因為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棵大樹的高度相對於他的身高來說,太高了……
他今年八歲,身高大概只有這棵大樹的十分之一。
慶幸的是,這大樹顯然是縱向生長比較活躍,光長個頭沒顧得上發展軀幹,樹幹部分並不粗壯。
眼巴巴地看著這枚紅色果子看了半響,想到這種果子成熟後最好在兩天內摘下來吃了,不然味道就不新鮮了,鳳景若終於下定決心爬樹摘果子。
他張開雙臂,剛剛能將樹幹圍個圈,雙腿一蹬,如此手腳並用總算是成功地爬上樹。等夠到紅色果子的時候,鳳景若已經累得氣喘吁吁,臉蛋白裡透紅,臉頰上全是汗。
他抬手抹去快要滴到眼角的汗珠,見到眼前的紅色果子,滿足地咧開嘴笑出聲,深吸一口氣終於抬手把果子摘入手中。
捧著這枚據說非常好吃,並且冒著摔個半殘的風險,好不容易終於摘到的果子,鳳景若笑的雙眼彎成了月牙。他不捨得在樹上吃,想著等會兒把後院掃乾淨了回到房間再好好品嘗一番,便把果子放入懷裡,小心翼翼地準備爬下樹。
就在此時,頭頂樹梢處傳來一陣異動,鳳景若抬頭看去……
一條青色大蛇正吐著蛇信子盯著他。
鳳景若生平最怕蛇,尤其現在還杵在這麼高的果樹上,這份害怕就更是來的深刻。許是太過恐懼,他一時都忘了趕緊爬下樹,而是瞪著又圓又大的眼睛與這條大蛇相互瞪視。
然後,大蛇順著樹枝朝他爬過來。
鳳景若:「!!!」
他驚叫一聲,身體一歪,從樹上掉了下來。
關鍵時刻,他還沒忘了從懷裡掏出那枚紅色果子緊緊地捧在手心裡保護起來,畢竟這樣臉朝地摔下去,懷裡的果子必定摔成一坨鮮紅的果汁。
眼見他離大地的距離越來越近,鳳景若除了閉上眼睛不忍直視等會兒他摔倒地上的姿勢,別無他法。
就當他以為自己必定摔的個狗啃泥,卻在快要接觸到地面的時候,被人從上方直接拽住了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鳳景若大喜,睜開眼睛,正要開口道謝,卻見那人將他身體翻了個面,然後……鬆開了手。
鳳景若:「……」
下一秒,他就背朝地摔倒了地上。
只不過因為這位英雄的出手「相救」,他從狗啃泥的姿勢變成四腳朝天的姿勢。
還好,至少沒把這張臉摔壞了。
鳳景若如此安慰自己。畢竟師父說他全身上下就這張臉最可取。
而且,這個姿勢摔落在地,手上的紅色果子就完全沒有遭殃,完好無損地呆在他的手心裡,不枉他花費了這麼多心思摘得。
待到腦袋的暈眩感散去,鳳景若翻身起來,抬手揉揉後腦勺,然後把手心放到眼前瞅了眼。
沒有出血。
他還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也記得今天貴妃與二皇子過來祈願,他要待在後院不能隨便亂走。
所以腦子沒有摔壞。
師父一定很開心,因為師父最關心的臉與腦子都沒有摔壞。
瞅見站在一旁站的跟棵樹一般筆直的少年,鳳景若覺得還是應該表示一下謝意,畢竟若沒有這名少年的幫助,他的臉可能已經摔成了真正的包子臉。
而且因為這名少年的出手,他摔落在地的時候,緩衝力減輕了許多,手腳都在,身體健全,臉蛋沒破,腦袋沒壞。
鳳景若學著大人的模樣對少年抱了抱拳,情真意切地感激道:「多謝英雄出手相救。」
少年依舊站的筆直,像是沒看到鳳景若般目不斜視,聽到鳳景若的聲音也沒有吭聲,這讓他看上去更像一棵安靜的大樹。
等了半響,見少年始終扮演著大樹的角色,鳳景若站起身準備離去。
然後……那條大蛇終於爬下了樹。
鳳景若:「……」
他絲毫沒有猶豫,嗖地一聲躥到少年的身後。
少年高了他差不多兩個腦袋,站在那兒正好能完完全全地擋住鳳景若的身體。鳳景若揪著他的衣服,探出腦袋看著地上吐著蛇信子的大蛇,說道:「英雄,你……你怕蛇嗎?」
少年沉默著看著逼近的青蛇,鳳景若已經開始雙腿發抖,結結巴巴道:「不……不如我們……逃為上策?」
少年突然抽出腰間的劍,抬手揮劍,劍光閃過,青蛇一分為二,再也無法動彈。
鳳景若:「!!!」
好厲害的劍法!剛才那一劍他都沒看清楚招式就見少年將劍收回劍鞘,臉上絲毫表情都沒有。
被少年救了兩次,鳳景若撓撓臉,伸出手將紅色果子遞到少年面前,說道:「這個給你。」
少年依舊沒吭聲。
鳳景若想了想,加了句:「很好吃的,你吃一口就知道有多好吃了。」
感受到鳳景若強烈的眼神,少年終於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不用了,你自己吃。」
鳳景若睜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這個少年居然能抗拒如此美味的東西,圓圓的小臉上滿是震驚的表情,少年原本是要離開的,但瞥見鳳景若這幅驚訝的表情,想了想停住了腳步。
然後,他抬起手從鳳景若的手中拿過果子。
手心一空,鳳景若心裡也跟著空了一空,但他還是很大方地說道:「你嘗一下。」然後眼巴巴地瞅著少年手中的果子。
少年並沒有急著開吃,而是拿著果子在手中把玩著,見鳳景若睜著一雙大眼睛瞅著他的手,少年波瀾不驚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戲謔的神色,但隨即就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模樣。
他看著鳳景若圓乎乎的小臉,說道:「我不吃這個。」
鳳景若臉上一喜。
&既然是你送給我的,我自然要帶回去好好地放著,免得辜負了你的一番心意。」少年徐徐說道。
鳳景若:「……」
然後少年抬腳離開。
鳳景若邁著小短腿跟在他身後,少年走了幾步,突然站住。
鳳景若全部的心思都在那枚果子上,完全沒察覺走在他前頭的人已經停住了腳步,就這樣一腦袋就撞了上去,撞得非常的真情實感,幾乎能聽到砰地一聲。
見鳳景若兩眼淚汪汪地揉著撞得通紅的鼻子,眨巴著大眼睛看起來特別委屈的模樣,少年微微一愣,隨即默默地別開了視線。
因為他覺得有點心虛。
在少年的眼裡,鳳景若就是一枚軟乎乎的、身高還沒到他胸膛處的糰子,而且還是一枚看起來挺好欺負的糰子。所以他才忍不住惡劣了一下。
但現在這隻糰子眼眶通紅一臉委屈的模樣,讓少年默默地反省了一下,他為何要欺負一隻小糰子。
鳳景若看著遞到自己眼前的這枚果子,驚訝的連鼻尖的疼痛都顧不得了,他茫然地看向少年,少年說道:「給你。」
鳳景若連連搖頭,送出去的東西怎麼好意思收回來。
少年的眼神落在他白嫩的臉蛋上,想著這圓嘟嘟的包子臉捏起來應該手感不錯,便說道:「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讓我捏一下臉。」
鳳景若只猶豫了一秒鐘,就非常痛快地把臉送到少年的跟前。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