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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懷、志向、理想這類的高尚字眼,對趙俊臣而言太過於沉重了。
趙俊臣很敬佩那些有情懷、有志向、有理想的高尚人物,並不會因為自身的卑劣就將對方貶斥得一無是處,但趙俊臣也很清楚,一個人若是變得高尚了,就會受到許多條條框框的束縛,一旦是遇到了那些不折手段的對手,就定然會吃大虧。
趙俊臣不願意吃虧,所以他主動放棄了高尚。
但趙俊臣也並不是一味的卑劣,若是不損害自身利益的話,趙俊臣也經常會做出一些善舉,力所能及的造福天下。
許多時候,趙俊臣往往會選擇卑劣的手段實現自己的目標,但這只是因為卑劣的手段更加有效,僅此而已。
所以,從某方面而言,趙俊臣既不高尚、也不卑劣,他只是很實際。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人都不是「善」、「惡」二字可以區分的,南關村的百姓們如此,趙俊臣也同樣如此。
很顯然,因為這一天的種種經歷,讓鮑文杰心中對趙俊臣產生了某些幻想,認為趙俊臣「朽木尚可雕琢」,所以他才向趙俊臣說出了這樣的話,希望趙俊臣可以「幡然悔悟」、「回頭是岸」,但他的良苦用心註定是白費了。
趙俊臣是一個很實際的人,他所制定的計劃也很實際。
西北諸省的情況太過詭異了,可能性有很多,所以趙俊臣必須要先行排除某些最危險的可能性,然後才會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所以,趙俊臣並沒有馬上前往潞安府進行調查,而是「調虎離山」、「請君入甕」,讓周大福想辦法將潞安知府孫淼請到南關村里,這樣的話趙俊臣就可以保證自己行蹤的隱秘性,還可以控制住孫淼,從孫淼這裡得到更加詳細的情報。
到了第二天,周大福一大早就離開了南關村、前往了潞安府城。
進入了潞安府城之後,周大福沒有任何耽擱,馬上就求見了潞安知府孫淼。
孫淼如今不過是三十出頭,也算是年輕有為了。他的相貌白淨、氣質文雅,能力也不俗,在朝野的聲譽一向很好。
得到消息之後,孫淼也很快就召見了周大福,並沒有任何怠慢。
別看周大福在趙俊臣面前總是一幅謙卑模樣,但實際上他在潞安府城周圍擁有大量的土地,並且還有許多親族乃是潞安府里的世代吏役,所以孫淼也不敢有任何輕視。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周大福求見孫淼的時候還送上了一份厚禮,總計價值三五百兩銀子,哪怕是看在這筆銀子的份上,孫淼也會格外親民一些。
見到了孫淼之後,周大福很快就說出了自己求見孫淼的理由,稱是自己的老父生病,又正好碰到了他的六十大壽,周家就想要為他沖喜,自然是大操大辦,但府里沒有任何貴客見證,未免是美中不足,所以周大福就希望孫淼能夠前往南關村參加自己老父的壽宴,這樣一來不僅是周大福的老父會高興,沖喜的效果會更強一些,並且孫淼親自為周家老父賀壽的話,周家在潞安府的聲望也會提升不少。
孫淼身為潞安知府,又正值敏感時期,自然是政務繁多,近段時間也確實是非常忙碌,但看在厚禮的份上,孫淼還是很樂意在百忙之中脫身的,
最終,孫淼答應了周大福的請求,只是稍稍把手裡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就與周大福一同前往南關村了。
南關村與潞安府不過是二三十里的路程,二人趕在晌午之前就抵達了。
然而,進入了南關村之後,孫淼就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按照周大福的說法,今天乃是他家中老父的六十大壽,周家也是大操大辦、宴請了大量賓客,但他進入南關村之後,卻發現南關村裡面沒有任何操辦壽宴的痕跡,反倒是偶爾會見到一些身穿鴛鴦戰袍的士兵。
當他遠遠見到周宅之後,發現周宅同樣是沒有任何的張燈結彩,完全不是大辦壽宴的樣子,附近的士兵也是越來越多,孫淼的面色微微一變,馬上就向周大福說道:「周先生,本官突然想起來了,府衙里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忘記處理了,這件事情絕不能有任何耽擱,所以本官必須要馬上回去,周先生老父的壽宴恐怕是不能參加了。」
說完,孫淼也不等周大福的回答,就直接轉身打算離開。
然而,孫淼轉身之後,卻發現十餘名士兵攔住了他的道路,沒有任何躲讓的意思。
見到這一幕之後,孫淼更是心中一沉,愈加覺得今天的南關村不簡單。
這些士兵,皆是身材健壯,也完全沒有懼怕孫淼的官威,絕不是潞安府附近的軍戶,而周大福今天把自己請到南關村里,恐怕也是不安好心。
於是,孫淼並沒有斥責這些士兵,而是轉頭向周大福問道:「周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南關村裡有這麼多士兵?又為何要攔住本官的去路?本官乃是朝廷命官,潞安府城裡也有很多人都知道本官前來南關村的事情!周先生你若是想要做些什麼,最好還是想一想後果!」
說話之際,孫淼的語氣隱含威脅,但他的聲音依然輕緩,似乎是不想要刺激周大福。
見到孫淼的這般反應,周大福眼中閃過了一絲敬佩,認為孫淼的城府很深,依然能夠保持冷靜,也沒有失去一個朝廷官員的應有氣度。
不過,周大福卻不打算放走孫淼,只是態度愈加恭敬的說道:「孫大人,草民絕沒有任何惡意!草民今天把您請到南關村,也是因為南關村有一位貴客想要見您,這位貴客如今就在草民的宅里,您見到他之後就全都明白了。」
孫淼深深看了周大福一眼,知道事不可違,也就沒有繼續糾纏,只是再次轉身向著周宅走去,而周大福則是連忙跟在一旁領路。
當二人進入周宅的正堂之後,正有兩人坐在主位上相互交談著,這兩人顯然就是周大福口中的「貴客」了!
見到了這兩人之後,孫淼再次的面色一變,但很快就整理了衣裝儀容,然後向兩位貴客行禮道:「下官潞安知府孫淼,見過趙大人!也見過鮑大人!沒想到二位大人竟是離開了京城中樞、來到了潞安府境內,下官沒有及時招待兩位大人,實在是罪過深重。」
看到孫淼的反應,趙俊臣也就停下了與鮑文杰的交談,面帶讚賞的說道:「孫大人,好久不見了!因為某些緣故,本官不希望自己的行蹤暴露,所以只能以這般手段與孫大人見面,還望孫大人能夠理解一二……不過,孫大人遇到意外狀況之後,卻依然是冷靜不亂,不愧是周閣老的得意門生。」
原來,孫淼乃是閣老周尚景的門人,也一向是受到周尚景的重視,趙俊臣聽過周尚景正打算進一步重用孫淼,從這方面而言,孫淼是可以信任的,因為他並不會輕易背叛京城中樞。
此時,聽到趙俊臣的稱讚之後,孫淼也是連忙表示了謙遜。
看得出來,見到趙俊臣之後,孫淼同樣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孫淼原本還以為潞安府境內發生了兵變,並且亂軍占領了南關村,周宅之中也是一場鴻門宴。
但既然這一切是趙俊臣的安排,就說明這件事只是廟堂里的變化,並不會威脅到他的人身安全。
不過,趙俊臣突然出現到了這裡,並且還是如此的行蹤隱秘,顯然是事情不簡單,所以孫淼依然是心中警惕。
見到孫淼的表情變化,趙俊臣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孫淼落座之後,開始向孫淼詢問朝廷賑災的情況。
「本官這一次前來山西,乃是因為朝廷得到消息,稱是朝廷支援給西北諸省的賑災錢糧出現了紕漏,超過七成的錢糧不翼而飛了,所以陛下就任命我為欽差大臣,前來西北調查此事……」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之後,孫淼又是鬆了一口氣,連忙解釋道:「趙大人,賑災錢糧失蹤的事情,下官也有耳聞,只是不知事情的真假,所以就沒有向朝廷稟報,但這件事情與下官沒有任何關係,因為下官至始至終都沒有見到朝廷的賑災錢糧,只收到了巡撫大人的一封密信,稱是賑災錢糧周轉困難,而潞安府的災情也不嚴重,所以巡撫大人就想要把朝廷支援潞安府的賑災錢糧用於其他地方,並且詢問下官的意思,而下官自然是體諒巡撫大人的難處,再加上潞安府確實是還可以勉強維持,所以就同意了此事。」
趙俊臣輕輕點頭,說道:「這般情況,倒也與我想像中差不多,你一向深受周閣老的看重,今後還有遠大前程,想來也不會參與到這種事情里……但我來到潞安府之後,卻發現了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那就是西北諸省的各地官府一直在到處攔截抓捕逃荒的災民,可有此事?」
孫淼點頭道:「確實有這種事情,潞安府也同樣在到處攔截抓捕逃荒災民,這一切也都是巡撫大人的命令,說是朝廷已經開始賑濟災民,災民們的逃荒會造成地方空虛,還會帶給各地混亂,事情一旦捅到朝廷中樞還會遭到責備,所以就嚴令各地衙門攔截抓捕逃荒的災民。」
趙俊臣眉頭一皺,追問道:「那麼,災民們被抓捕之後,又是怎樣的安排?」
孫淼答道:「全部被送到了巡撫大人的駐地太原府,巡撫大人到時候會根據災民們的籍貫把他們全部遣返回去。」
聽到孫淼的回答,趙俊臣卻是不由冷笑,問道:「孫大人,對於山西巡撫的說法,你信嗎?如今正值火篩入寇之際,山西北部又是災情嚴重,僅僅是處理這兩件事情就足以讓他焦頭爛額了,他哪裡還有什麼精力調查每一個災民的籍貫、並且把災民們遣返原籍?」
孫淼則是垂頭答道:「下官不知道,下官一切只是依照巡撫大人的命令辦事,不敢多問。」
聽到孫淼的回答之後,趙俊臣眉頭一皺。
原本,見到孫淼進入南關村之後的臨危不亂的表現,趙俊臣心中對他還是有些欣賞的。
但此時,聽到孫淼的這番回答,趙俊臣心中的欣賞之意卻是馬上就消失不見了。
一切聽從上級吩咐辦事,所有事情皆是遵循規章制度,這般表現看似值得稱讚,但實際上卻是逃避責任的體現。
上司的命令未必就是正確的,規章制度也未必就是真理,以孫淼的眼光智慧未必是沒有察覺到問題之所在,但他依然是只知道遵循上級的命令辦事,哪怕是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錯的,也沒有任何的質疑之意,因為孫淼很清楚,哪怕自己最終辦了錯事,但因為自己只是遵循了上級的命令,所以天塌了也有個子高的人頂著,責任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自己頭上,但他若是沒有遵循上級的命令辦法,哪怕最終辦了好事,也首先會遭到上級的報復與刁難。
「過程正確大於結果正確」,這句話可謂是古今中外的官場真理,官員們也紛紛是依此而行、明哲保身。
顯然,孫淼也是這樣的官員,他並不在乎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只要沒人能夠挑出自己的錯誤,就一切好說。
想到這裡,趙俊臣的表情間閃過了一絲譏諷,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周閣老會如此看重孫大人。」
孫淼似乎是沒有聽懂趙俊臣的諷刺,卻只是垂頭不語。
而趙俊臣也沒有繼續譏諷孫淼,因為他面對德慶皇帝的時候,往往也是這樣的選擇,明知道德慶皇帝的某些命令是錯誤的,但趙俊臣依然會按照德慶皇帝的旨意行事,所以趙俊臣其實也沒有資格譏諷孫淼。
所以,趙俊臣只是繼續向孫淼問道:「近段時間以來,山西官場可有什麼異常的動態?」
孫淼考慮了片刻之後,答道:「倒也沒有什麼異常的動態,只聽說今年的火篩入寇要比往年嚴重許多,因為蒙古那邊也是連年遭遇天災,所以他們這一次入侵劫掠的決心很大,似乎是由許多部落組成了聯軍,但因為朝廷已經有了防備的緣故,他們短時間內也不能突破防線,但北邊的戰局已經是愈加激烈了,如今山西官場所有人都在關注此事,並沒有什麼異常動態……」
說到這裡,孫淼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又說道:「若說異常的話,下官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
ps:為什麼大家都認為有人要造反?在明朝的環境下,這種事情是絕無可能的。
不過,明朝的環境雖然不會發生造反謀逆的事情,但會發生許多更加奇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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