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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緣巧合下的事與願違,讓此時的北辰宴陰鶩著瞳眸猜測不已,可是他卻偏偏忘了致命一點,也許,這件事的最初,連帶著北辰墨也並不知情。
淡金色的長袍拖曳在地,這偌大的永壽宮中,在夏日燥熱的蟬鳴里,卻也只能聽得天成在一旁的掩面垂淚,哭哭啼啼。
夙太后緊閉著雙眸,倍感疲憊的揉了揉揉眉心,她有些心煩的揮了揮手,這才懶懶的躺在了方才換過一床被褥的榻上,斜眼睨著半跪在地上的女子。
「母后,母后!您定然不能讓今日之事傳出去!那些婢子……那些婢子!她們統統都該死!」天成哭著哭著,眼見斜倚在榻上的夙太后似乎半點都不為所動,她不禁有點慌了,生怕夙太后在她壞了名節之後,硬要把她推去聯姻。
這樣一來,她不僅得不到她的夙夜哥哥,她這清清白白的身子到時反而還會被赤燕那群蠻夷所糟蹋!
不錯,在她天成的眼裡,赤燕那群人如何能配得上她這般尊貴的公主身份?哪怕就是美名天下的葉凌,遇到了她天成,若不是她順從母后之前的話對她刻意避讓,不然就憑她膽敢覬覦她的夙夜哥哥,她也定也饒不了那人幾分。
「母后……」天成瑩亮著雙眸,待她回神之後,等了半晌竟是依舊不見榻上的那人有半絲動靜。
她不由得心下疑惑了幾分,再次咬緊了嘴唇,輕喚了聲,「母后。」
「天成,聽你這話里的意思,似乎我整個天曜後宮都該由你做主了?」
由於夙太后躺在榻上,半跪在地上的天成,此時根本無法看到夙太后面上那充滿厭惡煩悶的神色。她心下一驚,但也只得從夙太后話里的意思,來揣摩幾分她的心緒。
「母后!天成怎敢?」似是真的怕夙太后動怒似的,在稍稍猶疑一番之後,天成的面色倏地一變,當即口氣隱下了原有的幾分抱怨道:「天成只是一時氣不過,赤燕三皇子憑何這般無緣無故的要把本公主的名聲毀了!天成羞憤之下的情急,母后千萬別往心裡去。」
饒是她天成素日裡再蠢,到了這種時候,總算是察覺出了今日夙太后的不對。
要是換做往日,她天成受了這般委屈,夙太后不說上趕著過來寬慰自己,但一番推心置腹總是少不了的。因此,也正是這般,為何夙太后此人並非她天成的生母,但她天成依舊甘願跟在她的身邊,甚至是宛如一條聽話的狗一般,服服帖帖。
當然,腦子笨就不怎麼靈活的天成,對於這種利用的心態,幾乎從未想過。
而就算她之前有想過夙太后對她這般好的目的,或許並不單純,但久而久之,亦是難免讓她生出一種她是至高無上,身份尊貴的公主,天底下的所有人把她捧在手心裡疼寵,本就該如此的錯覺。
但她偏生忘了,夙太后並不是一個如她一般,心思單純的女人。
換而言之,先帝的後宮之中,當年那麼多女人,緣何又到了最後,獨獨只留下她一個,在暮年之時,百般疼寵。
甚至,不惜直接下旨廢了當年兢兢業業的太子,留下遺詔立了她肚子裡的遺腹子——北辰子潤,做如今的帝王!
女人之間的戰爭,雖然皆是兵不血刃,但刀刀下手又何嘗不是致命之處?她夙婉風能踏進後宮上千女子的屍骨,走到如今的地位,不知不覺間,雙手早已是沾滿了鮮血。
或許,於她而言,殺人,也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精神麻木。
不過,當她斜倚在榻上,聽到天成話里這般色厲內荏的口氣,她不由得心下嗤笑一聲,若不是天成這人有時候說話做事太蠢,就憑她身上這股子狠勁兒,還真是像極了她的當年!
本來還準備多留她在身邊一段時日的,呵!如今嘛……這般看來等她長成了,也躲不過就是一頭白眼兒狼,留得太久,除了為她平添隱患以外,也無甚多大用。
今日這事,說來若不是有赤燕人的作祟,彼時,該躺在天成身側的分明就該是北辰玄逸才對!
她夙婉風不能直接除掉宮夙夜,但好歹也能憑藉此事削斷他一根有力臂膀!
而如今,她雖不知她的一番手段和北辰宴的不謀而合,但不過,終究是有了旁人的插足,終究未能成事罷了……
只是赤燕的聯姻,就她慕容兄妹那麼個雞肋,既不好一口咽下,也不好隨意打發,倒是又要讓人從長計議才是。
夙太后的心思飄得很遠,若不是察覺到底下人越發膽戰心驚的呼吸,她倒還不會這般快的就收回神思。
須臾,她斂眸,冷聲道:「天成,今日之事,你再怎麼求哀家,也無甚有用,倒不如你在回公主府的途中,去一趟赤燕行宮,對赤燕的那位葉凌公主好生體恤,以表我天曜的赤誠。」
「晚些時候,燕帝陛下的密令,應該就快到我天曜了。屆時情況如何,你母后會好生思量一番。」
「如此,你便暫且回去歇著吧。」夙太后疲憊地閉了閉眼眸,示意性的朝天成揮了揮手。
天成咬牙,哪怕她此刻心裡蘊積了太多的怒火,但顯然身處永壽宮這地方,就已不是她能隨意發火的時候。
天成躬身告退之後,斜倚在榻上的夙太后卻是倏地一下,睜開了深邃的瞳眸!
而與之不符的是,她那些微勾起的唇角,似乎已經料到了天成那沒腦子的女人,在聽她說完這番話之後,又匆匆忙忙地跑去赤燕行宮,得到她所該有的下場。
天成的野心,她自始至終都看在眼裡。而她夙風,這輩子偏生就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當年,若不是宮夙夜逃得快,而他背後的人,又實屬她難能得罪的!不然,她緣何會放任他坐擁今天!
短短的時間內,君卿匆忙從定國公府出去,又到了左相府的事情,已經有跟在她身邊的暗衛,給宮夙夜稟報過了。
就連,突糟暗算的事情,夜鷹的人,給宮夙夜描述得也頗為繪聲繪色。
什么小王妃如何英勇,小王妃如何袒護下屬,小王妃如何重情重義……一系列褒義詞,聽在宮夙夜的耳里,倒是由之前的擔憂,轉瞬便化成了對那下手之人的憤怒。
「查到了是誰的人動手的麼?」宮夙夜沉冷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的在這偌大的房間響起。
事關他們王府未來的女主人,暗六自是沒有一絲猶豫,就道出了一個名字。
「是誰?」
「夙婉風。」
不是夙太后,而是夙婉風。
聽到這個名字,宮夙夜有一瞬短暫的沉默,但在這沉默之後,他的面色很快又被眸中的冰寒之氣所掩蓋。
「是她。」宮夙夜斂下了眸子,對於此人的出手,他似是絲毫不感到意外。
而靜立在一旁的暗六,在主子未曾開口之前,他自是不敢恣意說些什麼。
但很顯然,從宮夙夜那微微蜷握的手指看來,此刻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久遠的回憶,在他幽深的瞳眸里,緩緩起伏,今日的國宴之上,他膽敢拿滄瀾玉龍佩做賭注,除了本身的篤定以外,更多的則是想要引蛇出洞,而後抓準時機,一網打盡!
要說來,君卿之前的懷疑並沒錯,他攝政王府的確與古夙王朝頗有淵源。
他宮家這一脈乃是這天曜皇朝被開國皇帝親封的異姓王沒錯,而王位世襲至他父王之時,卻偏偏出了岔子。
當年,他的父王對他的母妃,一見鍾情,早早地便成婚育子。
不曾想,在一次宮宴之時,當時的先帝一眼便看中了身穿一襲白衣,那周身氣質妙若仙人的女子。
他巴不得立馬就能下旨封她為妃,可當他在酒醒之時,在近身伺候的人的一番提醒之下,總算是瞧清了那女子頭上所管的髮簪。
她,她,她……竟然已嫁作人婦!
在一瞬的怔愣之後,先帝當時便突兀的笑了,笑得是那般的讓人不明其意。
而他的父王深深地看了當時的先帝一眼,雖沒開口說什麼,但想必心下已是不悅。
當年的他,尚且年幼,對此幾乎無甚記憶,若不是一直伺候在父王身邊的一些老奴,空下來之後,偶爾會對他說起當年之事,或許直到今日,他都對當年王府慘遭巨變的原因,毫無所知。
他宮夙夜對當年的那件事無疑是怨的!
先帝當時雖然並未開口下旨追殺他父王母妃,但事情演變到後來,又何嘗不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他的母妃當年在被逼無奈的境況之下,想了一出李代桃僵之計,與他父王一同棄了昔日的恭王府,轉身與相愛之人攜手,浪跡天涯。
可是誰曾料,那出由她母妃所易容成的貼身婢女,在與先帝一夜春風之後的第二日,便被人識破,而這人便是如今的夙太后——夙婉風!
夙婉風此人突然的出現,正如她處理人的一貫手腕兒一般,讓常人往往尋不到一絲痕跡,從表面看起來倒是頗為神秘。
而當年的先帝,也正是因了她的出現,那與她母妃有三分像的容顏,更是讓先帝龍顏大悅!
不惜當時便下旨直接將這女人納入後宮,一朝恩寵,特被封為風淑妃!
當然,夙婉風的突然出現,也並不是沒有半分的蛛絲馬跡可尋。至少是在她等了三年之後,先帝駕崩的前三個月,她與天曜帝京的宴王府來往密切。
而也正是如此,在先帝駕崩之後,有了她和宴王二人的百般密謀,偌大的天曜帝京,反倒是逼得彼時年幼的他,無處可藏!只能在暗衛的守護當中,茫然度日。
直到有一日,宴王忽然帶來了大批人馬聲稱要火燒恭王府,他這才迫不得已,瞞著當時暗衛的眼睛,急急地跑回了恭王府。
彼時,他只知道這裡曾住著他最敬愛的父王母妃,他們如今沒有守護在他的身邊,他又怎能輕易讓屬於他父王母妃的東西,就這般被人剝奪而去。
火光,在年幼的他的瞳孔里,越跳越盛,幸虧他身量較小,翻牆動作,還不是那麼容易讓人察覺。
也因此,他避開了眾人的視線,朝著父王母妃的宅院而去。
當年的火,著實很旺,他瘦小的胳膊,力氣也很小,他只能抱動離他最近的一個檀木小匣子,沉沉的重感,讓他離去之時頗為吃力。
但也多虧他幸運,一路之上,除了他身上被大火的灼傷以外,幸運的在暗衛的掩映下,逃出生天。
從此,歷經十年的逃亡路上,他終是漸漸的壯大了自己的羽翼,也便懷揣著一顆複雜的心,重新踏上了天曜這片土地。
思及此,他深了深瞳眸,雙手不由得輕撫起擺在他面前的檀木匣子。
而這檀木匣子裡面的東西,正與他當初所想的沒錯,這的確是他的母妃最重要的東西。
他深藏的記憶里,曾偶爾看到過,他的母妃那纖柔的雙手如他一般思緒沉重的將這裡面的東西一一輕撫,而在眸光沉沉的將它看過一遍又一遍之後,卻又不得不嘆息不已的將它合上。
宮夙夜緊抿著薄唇,深邃的眼眸,帶著一股懷念的神色,輕輕地拿起了在這匣子裡那本早已泛黃的手札。
「真是不知讓怡兒這般代我入宮對不對……就算我心知她當著我的面,口口聲聲地說著甘願。但我又如何能不知自古以來皇帝的後宮便是女子的絕地。」
「不僅出宮無望,沒有帝王的寵愛,在那偌大的帝宮之中更是寸步難行。怡兒她那般單純,夫君,你說我又如何敢把她推往那個火坑?」
「怡兒瞞著你我入宮,得了昭帝一夜承歡,當真是我所意外的。待我再見到她時,又怎會想到,她一個人居住在幽深的冷宮,生下了那麼一個可愛的孩子?」
「不過還好,夫君我想了辦法幫怡兒的孩子帶了出來,我喚他逸兒……這孩子長大以後該是如同咱們的夙夜一般乖巧可愛!」
「只是,後來的事情,夫君我怎麼也沒有料到,竟然會因我而拖累了你,若不是我,你又怎會,怎會……」
墨色的字跡,在泛黃的信紙上暈染,宮夙夜周身涼寒的氣息,愈發的濃厚。當他深邃的眸光,再次掃到那幾行字時,依舊雙手蜷握,微微顫抖。
「婉風她是我的表妹。夫君,你原諒我,從始至終都未告訴過你,我乃古夙王朝的遺孤。」
「當年,先帝娶了元後,元後的身子早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在想盡各種辦法之時,歷經艱難險阻,這才堪堪保住了她肚子裡的孩子。」
「古夙王朝的滅國,遠沒有史書上所記載的那麼簡單。其玉無罪,懷璧有罪,也正是因為如此,元後當年才將那一對孩子送走。所期的不過只是,他們能過個平凡人的生活。」
「可是誰又曾想,往往事不如人願。那一對孩子被當年古夙王朝最後一位皇上的死忠者所找到。當時,那人歡欣不已,總覺得復國有望!於是,他便含辛茹苦的獨自將那一對孩子撫養長大,交會他們文治武功,以便他們日後能匡扶前朝社稷。」
「但自打古夙王朝滅國那一刻起,他並不知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天曜當年的開國皇帝,對待古夙王朝的皇室手段殘暴的確不錯,但當他自立為皇之後,所推行的那一項又不是仁政?」
「想要讓天曜滅國,短短的時日內,並不容易,因此那位忠於古夙王朝的老者,他至死也沒有等到。」
「他的確是死不瞑目,而在死之前,他唯一能做的也便是將身上所有的信物,交付給古夙皇室的那兩個遺孤。」
「他們的手中,長兄握有古夙的雲魂紫魄,而其弟則手握滄瀾雙佩,外加一本幾乎失傳了的《冰魄神功》。夫君,我寫這麼多,無疑是怕……怕日後咱們的孩子過得並不安穩,好歹在仇家找上門之時,能讓他有那麼一絲一毫的應對之策。」
「我父親傳到我手裡的《冰魄神功》,非全陽之體,一般人根本就練不得,但好歹咱們家的那小子,足夠幸運……」
「我給逸兒留的是另外一本,咱們偶爾從一位得到高僧手中所得的那本《朗月乾坤》,想來這本秘籍,該是適合看起來那般清風霽月的人兒。」
「不過,也正是人心難測,哪怕是如此的安排,也免不了讓我叔父眼紅。在那人離世之後,他便存了心思,各種算計我父親,欲得起手中的滄瀾雙佩和《冰魄神功》。」
「於是,叔父他不惜派出高手,與我父親手足相殘。而到了最後,我父親則是被他派出的人,追逃得狼狽不堪,甚至到決一死戰的那一刻,都已經幾日幾夜未曾合過眼。」
「最後的最後,叔父敗了……可笑而又可嘆的是,他並非死在我父親手裡。」
「我父親在鮮血流乾的那一刻,幾乎是與他同歸於盡。但到最後,叔父臨死之前的悔悟,卻是讓他在看清殺他的那人的同時,亦不由得瞪大了眼。」
「沒錯,是她。叔父的妻子,後來又逃至宴王府避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