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瑞斯.迪薩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愜意。
為麋鹿家族效力的那段經歷仿佛是場夢境般,已變得越來越模糊,騎士的技巧和訓練早就拋到腦後,肚子也日益發福起來。為此他把衣服都新購了一遍,換成了更寬鬆的布褲與絲綢短袍,既方便行動,又不失「貴族」的風範——儘管他知道陛下的領地里已沒了真正的貴族。
當然,騎士的生涯也並不是一場真正的夢,客廳里那副擦得蹭亮的盔甲就是證明。奇怪的是,還是麋鹿騎士時,他怎麼也看不慣這些甲冑,甚至想把它們統統賤賣給鐵匠;倒是轉頭為陛下效力後,他卻覺得這東西越發順眼起來。待在家裡的一大愛好,便是抱著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對著盔甲嘮叨那些「英姿煥發」的征戰往事。
只是在這些故事中,普瑞斯決口不提萊恩公爵,就好像他一開始便是效忠於羅蘭.溫布頓,是個無可挑剔的大忠臣一般。
進入市政廳後,他的事業可謂節節攀升,抓住無冬城人口迅速增加的機會,城北的雞鴨養殖區域一擴再擴,如今已變成了一個規模極其龐大的家禽工廠。沒錯,他覺得自己一手締造的養殖場一點兒也不比那些生產機器的工廠要差上多少,自從陛下說出這個詞後,他立刻就把牌匾掛到了大院門口。
如今無冬城裡這個廠那個廠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已經成了市政廳最流行的詞彙,他自然也不能落後。
畢竟光是僱工就高達百人,雞鴨總數更是近萬,每天吃的飼料和蚯蚓都需要好幾個籮筐來裝,這等規模放到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至於別人叫他「雞鴨騎士」,他不僅不在意,反倒樂在其中。
現在工作步入正軌,普瑞斯也清閒下來——最初的那批學徒已學會分辨雄雌、如何給料、篩選雞仔等等事宜,還能順帶培養新人,無需他親力親為。而飼養家禽最怕遇到的雞瘟,又能被那位叫莉莉的女巫隨手驅散,場子想做多大都沒問題。他平日只用做做規劃,統計下數據交給農業部長即可。
事實上,和他一同被俘虜的騎士,除了個別死硬分子,大多數過得都挺不錯。譬如他的上司塞尼.達利,原來的奔狼騎士,現在已成為了部長,算是混得最好的一個。
拂曉晨光則升任為中級教師,薪酬和他相差無幾,只是閒聊時菲林.西爾特似乎談到自己已有了其他打算,不會一直擔任教師。不知道這位曾經的明星騎士之後會去哪裡就職,但想來總歸不會太差。
還有哈隆、瓦爾薩、喀山等等……要麼繼續做教師,要麼開了店鋪,而他在閒暇之餘,也會和這些老熟人聚一聚,聊聊家常,或是談論工作、期望下將來。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對陛下心服口服,譬如哈隆就十分不滿被俘騎士不能參軍的規定,聚會時總是一副鬱郁不得志的神態。對此普瑞斯頗覺不以為然,誰都知道火槍威力驚人,換做是他,也不願把這種東西交到曾經的敗軍之將手中。
至於他自己,則把目光對準了一年一次的授勳典禮——按照陛下對農業的重視程度,他覺得自己遲早會站在廣場的高台上,接受眾人羨慕而敬仰的目光。親手接過國王陛下賜予的勳章不說,還有一百枚金龍的獎勵,這可比參軍有前途多了。
哼著小曲來到市政廳,普瑞斯正打算和塞尼.達利打個招呼再去養殖場時,部長卻叫住了他。
「啊,你來得正好,陛下有事找你。」
他腳步微微一滯,「什麼事?」
「親衛沒說,只讓你來了先去一趟城堡。」
「我知道了,」普瑞斯裝作不動聲色的樣子,心裡卻輕跳起來,農業動員大會剛過去不久,難道陛下想的和他一樣,要把他當作授勳榜樣來宣傳?
懷著期待的心思,他走進城堡,接著在侍衛的引導下,來到了三層的辦公室前。
「進來吧,」通報姓名後,門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我等你好一會兒了。」
「農業部官員,普瑞斯.迪薩向您致敬,」一進門,他便像騎士那般單膝跪地,握拳在胸道。只不過肚子上的肉略多了些,這個姿勢遠沒有之前做得那麼挺拔,跪下去的時候還差點把自己絆倒。
「起來吧,」國王陛下端坐在長桌後,朝他笑了笑,「最近你的工作做得很好,連巴羅夫都讚不絕口,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我有一件新的任務想要交給你來做。」
「您儘管吩咐,」普瑞斯站起身,畢恭畢敬地說道。
「聽好了……這件事是機密,即使是市政廳中也鮮有人知,」對方的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而且它意義重大,關係到無冬城今後的發展方向,一旦你接受,在我允許之前,都不能將看到的、聽到的透露給任何人。選你是因為在沒有先例的情況下你最合適,但也不是非你不可。如果做得好,不用擔心待遇問題,現在就給我個回答吧。」
普瑞斯愣住了,他沒料到陛下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不但跟授勳無關,似乎還準備把他置於一件十分棘手的事件中。
哦,別提什麼重要性,什麼優渥報酬……這些在他眼裡就等同於麻煩,與王國機密牽扯到一起就更要命了。他下意識地想要推脫,話到了口中卻猛得咽住——等等,對方是誰?是無冬城領主,灰堡的君王啊!
王想要臣子去做一件事時,需要商量嗎?除非後者早有造反之意,找機會躲進封地里不出來,否則怎麼都得接下這個命令,不然就等著承受國王的怒火吧。陛下沒有直接下令,不過是照顧他的情緒而已,還能真容許他推辭不成?
普瑞斯不禁吞了口口水,就算這位溫布頓陛下特立獨行,和其他領主大不相同,每句話都出自真心實意,但自己之前怎麼說的?「您儘管吩咐」!
剛信誓旦旦地表示完無事不可,轉眼就直言不想做或做不到?換作他是國王,哪怕當場不發作,心裡也會記住這個疙瘩,今後別說什麼上升途徑了,恐怕連普通的官員都做不成,更別提授勳典禮和那豐厚的獎賞了。
普瑞斯恨不得當場抽自己一個耳光。
猶豫再三,他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回道,「臣願意承擔此重任。」
他不能失去這個職位,騎士身份和封地都已不存在,如果連官職都丟掉,也不再讓他負責養殖場,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此刻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便是陛下的那句話了——「在沒有先例的情況下你最合適」……這至少,算是對自己能力的一種肯定吧?
「很好,」羅蘭露出笑容,偏頭對身側的空曠處低聲說了些什麼,隨後望向他,「那麼現在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哪兒?」普瑞斯在惴惴不安中下意識問道。
「第三邊陲城,」國王挑眉道,「你有聽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