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短短相識六七日,就能天雷勾地火般,莫名生出段情根深種的感情?
不可能。
又不是寫話本,說出去誰信?
徐溫雲自己都不信。
可她自認演技一流,將昨夜對陸煜的那番告白,演繹得那叫一個真情實感,再配上這張略有姿色的面容,理應足以讓任何男人沉淪其中了吧?
誰知卻料想錯了。
陸煜話里話外都透著拒絕,還尋了個門不當戶不對的藉口做筏子。
徐溫雲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她估摸陸煜由林中返回之後,至少應該再給她個回應,可一直等到天亮,鏢隊集合時,都未曾等來他的隻言片語,好似昨夜的一切都是場夢,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正在胡思亂想晃神之際,已有許多人圍湊到了她身邊。
晚上鬧出的動靜太大,僱主們大多都被驚動,除了一兩個本身就有些功夫,格外膽大的男眷,踏出房門觀望了番以外,其餘人都縮在房中不敢動彈,直到此刻集合時,才曉得是徐溫雲遭了刺客襲擊,因著她在隊中的好人緣,僱主們紛紛上前慰問。
徐溫雲皆點頭應下,又欠身一一致歉,直道是因著自己,給大家添麻煩了。
裘棟佇立在人群外頭,眸光停留在徐溫雲身上就未離開過。
他眼底泛起一絲心疼,心疼她昨夜的遭遇,亦心疼她如此處境下,說話辦事還能如此周全,究竟是遭受過多少磨難,才能修煉出來此等心性?
其實昨兒個夜裡,裘棟就很想去關切幾句,可到底是就寢的時候,他並不好冒然攪擾女眷,硬生生忍了下來,此時好不容易待眾人散了,他才迎上前去。
裘棟將早就準備好的匕首,雙手捧高,遞送到徐溫雲身前。
「周娘子昨夜遇刺,我實在憂心不已,想必娘子身側或缺些防身之物,不妨將這把匕首收著隨身攜帶,此乃我裘家的家傳之物,極其鋒利,削鐵如泥,若再有賊人上前,你將這匕首握在手中,至少有個還手餘地。」
除陸煜以外,徐溫雲對其他男人,是極其有邊界的。
她先是連聲道謝,又將身子微微偏到一側。
「多謝裘鏢師此番救急救難的心意。
只是此等家傳至寶,意義重大,我實不敢受,不過裘鏢師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待明日入了城,我便去買把寶匕,屆時捧到裘鏢師眼前來過過眼,免得那些商販糊弄我。」
此言說得溫婉動聽,甚至消解了許多拒絕的尷尬。
裘棟只得將那把匕首收了起來,因著僱主的身份,他不敢將心意表露得太過明顯,只得由公事作為突破口。
「聽聞娘子初入鏢隊時,就要求尋個身手好的鏢師貼身護衛?」
徐溫雲點點頭,
「沒錯。
當時挑中了陸少俠,哪知他不依,後來眼見這一路尚算安全,我也就作罷,未再提及此事。」
「其實就算沒有陸客卿,娘子也還有我。」
某些隱伏心底已久的滋想,就這麼話趕話間道了出來,脫口而出的瞬間,裘棟又驚覺如此不妥,只得支支吾吾地往回周全。
「我的意思是,其實娘子之前考慮得沒有錯,昨夜若能有人在你房門外守著,也斷乎不至於如此。」
裘棟心跳如鼓,鼓起莫大的勇氣,自薦道,「陸客卿庶務繁多,許是抽不開身,可如若娘子不嫌棄,我裘棟願在這一路為娘子保駕護航。
我雖比不得陸客卿武功高強,可武藝在一眾鏢師中,也算得上出類拔萃,若遇上何事,哪怕是豁出這條命,也必護得娘子周全,娘子倘若覺得我還堪用,便隨時同我說一聲,我與馬鏢頭請示過後,便可立即在娘子身側伴駕。」
說罷。
裘棟甚至都不敢聽她的答案,就略帶彆扭地轉身離去,徐溫雲望著他的背影,不由覺得這人倒也有幾分可愛,不禁垂頭嫣然一笑。
而這一切,盡數都落在了不遠處的陸煜眼中。
他莫名有些不爽,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置喙些什麼,只眸光驟沉,別過臉,踏馬絕塵而去。
徐溫雲帶著阿燕上了馬車,人才剛坐定,就望見車內的多了好些鮮脆櫻紅的野果,她眸光微亮,心中帶著些許期盼問道,「這果子是哪來的?」
可惜車帷外的車夫,沒有報出那個她想聽的名字。
「是方才夫人與眾人說話的功夫,那個襄陽郡守的七女兒,姜盼兒送來的,她只道給夫人壓驚,扔下果子就跑了,小的見它無毒,便留了下來。」
接連幾日,徐溫雲都尋了各種由頭,給眾女眷加餐添食,姜盼兒的境況改善了不少,她撩起車帷遠遠望去,只見那姑娘瞧著還是乾癟瘦弱,眸光卻異常有神,瞧著精神了不少。
難得這孩子還懂得感恩報答。
阿燕看出了她臉上的失落,不禁在旁暗暗擔憂。
「夫人,咱費了這麼多周章,可陸少俠態度卻未有絲毫改變,就連姜盼兒都曉得摘些果子給夫人壓驚,可那人從昨夜到現在,卻一句話都沒有,瞧著也忒冷血了些。
今天就是毒發之日,奴婢實在有些擔心」
其實若說改變,那也是有的。
許是因為昨夜馬鏢頭的託付,行在路上時,他靠得沒有前幾日遠,策馬的身影時快時慢,只在徐溫雲的車架前後晃蕩但也僅此而已了。
擔心也是無用,眼下一切都不在徐溫雲掌控之中。
她不知今夜會下榻何處。
也不知會何時毒發。
亦不知毒發時陸煜是否會來。
說不定下個瞬間,在此狹仄的車架上,她忽就毒發失控,行跡瘋魔了,光想想那場景,都覺得沒臉見人。
徐溫雲著實猶熱鍋上的螞蟻般,狠狠急了一番,可當這所有未知齊齊湧來,忽就多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釋然,再壞又能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給我警醒起來!」
隨著老馬頭一聲吆喝,鏢隊駛入了蠻莽山中最危險的地界。
蠻莽山地理位置特殊,屬於州界交際的三不管地段,山脈綿延不絕,一眼望不到頭,此處人煙稀少,進出不易,土壤也不適合作物,除了打獵以外,唯一能做的營生,便是劫道。
若說尋常劫道,揚威鏢局自是不在怕的,畢竟官場有門路,江湖有匪友,但遇上個什麼事兒,報上幾個名號,誰都要給幾分薄面。
蠻莽山卻格外不同,任你是天王老子也無用,人家吃的就是這口飯,錯過這趟鏢,指不定就要再等上好幾個月,莫說什麼揚威鏢局了,饒是官員路過,那也照搶不誤。
且此處劫匪,比其他地界也要更加心狠手辣,蠻橫霸道些,整個村子齊齊上陣,如螞蝗般不要命了往上沖,常人難以抵擋,若沒有幾分實力的尋常鏢隊,寧願饒遠些,也絕不敢由此處過。
山頭上有人頭攢動,傳來些鬼祟的窸窣聲,幾個神色兇狠的劫匪,正望著從山徑間緩近的這隊肥羊。
他們已有兩個多月,都未截獲錢財物質了,前幾日好不容易蹲守到榮國公府的車隊經過,可惜那樣的公爵門戶,安保嚴密,隨行的侍衛個個兇悍,他們未能槍成,反而損兵折將。
今日這趟鏢,決計不能再放過!
其實由此鏢隊入山的瞬間,劫匪們就已察覺,之所以蟄伏到現在,便是要等到他們經過最危險的斷崖處時,此處三面懸空,只有條靠著山林的斜徑,此時若村民們一哄而下,必能殺鏢隊個措手不及,搶他個盆滿鍋滿。
「嗚」的一聲號角聲傳來,隱在山林的劫匪們,數百人帶著武器沖了出來,男女老少都有,聲勢浩蕩,最小的瞧著甚至只有十一二歲,紛紛叫囂著衝殺之語。
「沖啊!」
「劫下此單,吃香喝辣,半年不愁!」
「留下女人捆了生娃,其餘盡數殺絕!殺!」
自打拿定主意從這蠻莽山上過,馬鏢頭就做好了被劫的心理準備,此時眼周驟緊,舉刀振臂一呼。
「鏢在人在!鏢失人亡!」
經驗豐富的鏢師們,慌亂幾息後,冷靜下來,按照演習過多次的隊形,嚴陣以待,冷光凜凜的刀劍一致對外。
陸煜終究不放心,策馬行至徐溫雲車架前,冷聲囑咐道,
「莫慌。
躲在車內,不要出來。」
屋逢連夜偏漏雨。
徐溫雲本以為已足夠倒霉,未曾想竟還遇上劫鏢,她從未見過此等搏命的陣仗,正心慌著不知如何是好,乍然聽到男人冷靜的聲音,忽就覺得心安了不少,她撩起車幃,急急湊到車窗前,惶惶然嬌喚出聲。
「陸煜!」
男人聽得這聲,驟然拉緊馬韁,雖未回頭,身子卻朝她的方向微微一偏。
「你不准出事。
我還等著你親口給我答覆。」
就這轉瞬之間,劫匪們已沖至陣前,徐溫雲眼見男人輕點了點頭,下一秒就好像身後長了眼睛般,揮劍寒光一閃,個兇悍劫匪的脖頸就被割開,鮮血如注般噴涌而出,身子軟倒在了地上。
刀劍相交,鏗鏘作響。
雙方以命互搏,都抱著不死不休的勁頭。
陸煜坐鎮在鏢隊中間,與□□那匹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