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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國家的綜合國力,能夠明顯影響到這個國家的國民對於世界的認知。七色字小說網http://m.qisezi.com
強盛的國家,總會對周遭的一切抱有相對寬容和輕鬆的態度。而衰微的國家,卻讓自己的人民容易敏感,容易苛責。
大明是個稱霸世界數百年的超級大國,然而它正因為種種因素顯出一種衰微的徵兆來。然而,作為這個榮光的國度的子民,許多人拒絕承認衰落的現實存在,並且以一種粗暴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緒。
「所以我覺得,易之這個傢伙根本是在鬼扯!」在茶樓大廳,有人拉開了嗓子高談闊論,「什麼叫做『大明雖大,沒有一寸土地是多餘的?』要我說,鮮卑利亞那邊除了木頭就是雪,根本就沒有什麼好東西!現在重要的是海上,那何止是一日千金的損失!西北邊兒先放放也成,海上才是大頭!」
旁邊就有人咳嗽了:「你家是做海運的吧?還鮮卑利亞除了木頭就是雪,那裡還有礦啊!上好的礦!」
「那個礦,一年得有一半兒是凍上的,根本開不出來什麼玩意兒。我家做什麼的,你管得著?我就是說,易之這口氣,忒不吉利了,說得跟那小羅斯能把咱大明怎麼著了似的,這也太小看大明了吧,他是不是大明人啊!」
打開了窗戶的包廂里,白憶娥望著易之,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溫暖的茶盞。
「老師?」
趙靜章在桌面上磕了磕,緩緩道:「你學生,可比你早明白這件事。」
易之只是無奈搖頭:「我……其實也沒有想到吧。你知道的,我和整個大明,有些脫節。」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大明土生土長的人,只不過旁人並不會想到易之是穿越者,稍微了解他一點的,也不過以為他是從深山老林里走出來的隱士罷了。
「不僅僅是你。」趙靜章卻搖頭,沉聲說:「應該說,是我們。你,我,岳激流,乃至陛下,乃至顧……」他沒有說出顧斯的名字,「至少,我們都是很清楚如今的大明究竟面臨什麼的人。但是更多的大明人,還在過去的光輝里,走不出來。」
易之苦笑了一下。老實說,雖然有個穿越者前輩在前面興風作浪,給了大明數百年世界霸權,但是對於易之而言,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大明,總是容易代入原本歷史中那個積貧積弱,百年苦難的國度。所以每每在面對世界局勢的時候,易之並不能用大明人那種「老子天下第一,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天下第一」的態度去面對一切,反而會更加充滿了憂慮。
憂慮,那個不斷被分割,侵占,劫掠的命運,是否會出現在這個大明身上。
所以在遣詞用句的時候,易之很容易把大明放在一個弱勢的角度上去面對一切。
但是對於絕大部分的民眾來說,這樣的角度會讓他們非常不適應,甚至感覺受到了侮辱。他們在大明最強盛的時代出生,在歌舞昇平中成長,在大明的霸權中享受生活,把這一切看做理所當然。再怎麼強調居安思危,已經習慣的環境也容易讓他們覺得,這就是理所當然。
所以割裂產生了。
易之,趙靜章,岳激流,甚至朱鼎鈞,顧斯,真正了解這個國家的人,在深刻的憂慮感中,並不會認為易之「沒有一寸土地是多餘的」這樣的措辭,有什麼問題。然而對於更多人來說,易之這個口吻,就像是激進派里那一群多少惹人厭煩的傢伙,動輒表示只有西學才能拯救大明,大明就要亡了……簡直是聳人聽聞。
更麻煩的是,這群人,並不會像文壇的人一樣,和易之在報紙上爭論,在課堂上辯談,如果不是白憶娥從周邊人群的言談里發現了一些苗頭,也許易之不會知道。
「這不是一件小事。」易之這麼說。
「陛下……還有很多人,」他想起了角色已經越來越像是曹操的顧斯,沒把這個名字說出來,「其實都已經準備開始改變了,但是很多人,根本就沒有這個心理準備,甚至從來不覺得一切會改變。一件事情如果自上而下,推行太急又沒有基礎的話,會鬧出亂子來的。」
就像商鞅變法,就算是成功了,商鞅也被車裂處死,本質上還是因為抗拒改革的勢力的反撲。就像王安石變法,就像張居正變法。一切沒有基於最廣大群體利益和思想的變革,最終的結果,都不會是非常美妙的情況。關鍵是,大明現在正是要一國戰平全世界的時候,所以一切雖然看起來十分平靜。但問題卻非常嚴重。
如果加上顧斯這邊軍方和朱鼎鈞所代表的皇權的矛盾的話,一切又會更加混亂。
正是因為清楚地意識到了其實已經在火藥桶上的局勢,在被人誤解拿出來調侃的時候,易之難以升起不快的心情,反而更多的是焦慮和不安。
依靠電報,海上的戰局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太多的問題了。易之所得到的消息是海軍方面採取了最大限度利用信息便捷的方式,包圍分割所遇到的敵人,在局部戰場玩數量優勢。這是非常穩妥的選擇,目前看來效果也很不錯。
但是鮮卑利亞局勢微妙,某些變革迫在眉睫但上下思想割裂,加之上層勢力的對立情緒,易之總覺得,有些事情即將發生。
不同於易之幾個人察覺到了上下思想割裂的問題。至少,在學界和文壇,大部分人所看見的還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易之的文章是否被大眾接受的重要程度,比不上這篇文章被朱鼎鈞賞識這一點更讓人看重。
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才是他們的想法。所以,很快的,強調國土重要性的各色文章就開始不斷地在報紙上出現。其實這原本也是上面的人所想要的。
拋開隱秘的不安,光看報紙,易之有一種看七點整的新聞的感受。
局勢一片大好,一切都很光明,國土分寸不讓,還有,海上大勝。
朱懷仁親自上陣指揮,打沉了十一艘戰艦,俘虜了一艘戰艦。
總計十二艘戰艦,正好是前世甲午海戰中每一方的戰艦數量。這讓易之有種微妙的感受,似乎歷史的慣性隔著兩個時空,依舊發揮著莫名其妙的作用。然而他又清楚一切是不一樣的,因為無論是大明還是聯合海軍的戰艦數量都遠超12艘,到目前為止,聯合海軍因為不同的國籍歸屬,根本沒有能夠很好地整合起來。
但是,朱懷仁往日掩蓋在顧斯的軍事才能和朱鼎鈞的皇室背景下的光芒,開始閃耀了。
讓易之來看的話,他並不太明白所謂的軍事才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讓易之說,其實有時候軍事才能並不是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就好比唐朝,總感覺是煌煌天威,征服四夷,但是有唐一代真正的對外戰爭反而是贏多輸少,不為什麼,因為國力強盛,輸得起。
強盛的國家可以輸掉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乃至十數次,只要最後贏了就行了。然而羸弱的國家,只要輸掉一次,就足夠萬劫不復。
大明雖然正在陷入困境,但是它依舊是個國力強盛的超級大國。只要國力保持優勢,一兩場戰役的勝負,根本不足以影響世界態勢。
但許多人,卻開始重視一場戰役的勝負了。就算他們總表現出自得而不以為然的態度,其實打從心裡,很多人已經察覺到了情勢的變化。
等到海上的第三次戰役的情報傳來,朱懷仁所在的艦艇一次性擊沉了七艘聯合海軍的戰艦的消息見報,報紙上給了他一個綽號:「海龍王。」
據說是主殺伐的白虎星君顧斯降世後,跟下來的專精海戰的海龍王。
「大家都知道,這顧帥,乃是天上白虎星君降世,主殺伐,正是要為我大明殺服那些不曉事的夷狄之輩。讓大明江山安穩。但這星君降世,哪裡能是獨獨一個?左輔右弼自然跟星君一同來到這世上,這海龍王,就是星君坐下專司海戰的一員大將!這不,幾個小國妄圖襲擊我大明,海龍王不過隨意出手,就把這些小鬼全都鎮壓了去……」茶樓說書人煞有介事地把這個星君那個仙人的名頭往最近風頭較盛的幾個人身上安,夾著魔幻的召喚天兵天將的情節,聽書的也不辨真假,只管聽得有趣就是。
宋謙士就坐在易之的對面,專心地聽。
窗口有陽光落下來,在他那張總讓人覺得發寒的面孔上,灑下明亮的輝光。他指間夾著一支雲煙,朱懷仁最喜歡的那種,采鎮產的玉生牌限量藍裝煙。火光在陽光下看不分明,大約是明明滅滅。他偶爾吸一口煙,吐出一小口煙圈。
易之不喜歡宋謙士,畢竟一個總是陰測測的人,很難讓人覺得舒服。但是好歹經過了電報等等幾件事,加之看過的特工故事,他面對宋謙士的時候,比起其他人要麼恐懼要麼避之不及,更有甚者憤怒的態度,好了不少。
也許有一部分緣故,是宋謙士和朱懷仁呆在一起的時候易之見過,讓他多少意識到宋謙士其實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但是今天的易之面對宋謙士,卻覺得很不舒服。
他總覺得宋謙士在做什麼打算,雖然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甚至沒有平時那種讓人背後發涼的感覺,但是越是這樣,越顯得和平常不一樣,不一樣,就是一種異常。
直到說書人講完了一段中式魔幻故事,宋謙士還是怔怔,在說書人接著打賞的連聲道謝中,他忽而手一抖,將那支已經不成樣子的煙落在了桌子上。
易之看見他指節間的皮膚漸漸浮起了一層赤紅的色彩,但他好像並不覺得疼痛,用那被燙紅的手指重新拿起那截菸頭,反覆磨蹭了幾下,將它碾滅在菸灰缸里。那最後的一點菸氣飛快上升,然後消失不見,只留下黑灰色的痕跡殘留在菸灰缸上。
然後宋謙士才像是大夢初醒一樣,幾乎半是自言自語地說:「我……要完成我的職責了。失陪。」
易之懵懂。
直到一周後,一個讓人根本無法相信的消息席捲了大明。
「海龍王」朱懷仁,被人在常吸的煙里投毒,斃命船長室!顧斯緊急接替,直接指揮海軍,卻被幾個軍官當面指責是妒忌朱懷仁身為皇室中人占據大功,仗著大敵當前沒了朱懷仁只能用他,蓄意謀害!
舉國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