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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邪
大夢誰先覺,平生不自知!
夢,是一種玄奧的狀態,有的美妙、有的破碎、也有驚悚……
陳三郎覺得自己似乎又做夢了。
恍惚之間,眼前漫天霧氣,一座雄城沉浮其中,若隱若現,好像漂浮在空中一般。
身邊龜丞相伸手一指,笑容盈盈道:「公子,故地重遊耶。」
那是龍城。
記得上一次龍君邀約,陳三郎得到接引,乘舟而來,一路驚濤駭浪,光怪陸離。他還記得划船者名叫「蛟大量」,是一尊實力強橫的大妖。而這一次,有龜丞相相攜,自不用再坐蛟大量的船了。
龜丞相拉著陳三郎,也不見如何動作,直接便進入城內,下一刻,已經出現在龍宮門前。
再見到這一座窮奢極侈的無上宮殿,金磚鋪路,寶玉砌牆,一顆顆夜明珠仿若星辰……這裡的每一樣東西,只要拿出去,都能成為凡俗夢寐以求的珍稀。
看著這一片金碧輝煌,陳三郎心頭湧現出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他曾與許念娘推測過,覺得龍宮早已衰敗,甚至可能就是一堆石頭建築物,第一次所見,不過是在陣法加持下的幻境,所呈現出來的虛假表象罷了。
但是,這一次呢?
陳三郎睜大眼睛,要努力去分辨,但不管怎麼看,始終瞧不到破綻。
真與假,夢幻或現實,在這裡仿佛完全模糊了。身置此地,就連古書與斬邪劍都歸於沉寂,不見動靜。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丞相大人,你要帶我去見龍君麼?」
龜丞相點點頭,笑道:「不過今日,恐怕沒有宴席招待公子了。」
陳三郎知道意思,上一次赴宴,推杯換盞,美味佳肴,乃是一大盛會,而今看龍宮冷清,見不到幾隻妖往來,竟仿佛是座空殿。
龜丞相背負雙手,嘆息一聲:「出海在即,滿腹愁懷,如何再有飲酒作樂的興致?」
陳三郎默然一會,問:「丞相大人也要離開嗎?」
龜丞相眼皮低垂:「龍君有召喚,身為屬下,自當跟隨。況且,這天下,已不是我等天下了。」
有一句話沒有直接說出來:人道當興,別的一切,皆風吹雨打去。
陳三郎心中明確,不好多說什麼。
&吧,莫要讓龍君久等。」
龜丞相說著,閒庭信步,陳三郎只需要跟著走即可,一路穿過走廊過道,不用多久便進入到一座大殿內。
這是一座類似金鑾殿的地方,宏大,莊嚴,當沒有了滿朝文站立之時,便突出空曠的寂靜來。
殿上首處,居中設有一方寶座,方正大氣,居高臨下,走上去,得通過一段台階才行。
台階左右兩側,各有一尊塑像,其中左邊的,赫然是一頭巨大的龜形,匍匐在那兒,很是穩重的模樣。
&晃數百年,光陰虛度,今日再歸此位,實在慚愧!」
說著,龜丞相邁步過去,站到龜形之前,肅立不定,瞬間沒了聲息,杵在那兒,仿佛成了個塑像。
陳三郎注意到,站過去的時候,身上換了個裝束,換上一身朱紅官裝,腰間還懸著一圈玉帶,頭上烏紗帽,兩翅張弛,而雙手竟還抱上了一塊長長的玉質笏板。
完全一副身為臣子的模樣。
陳三郎心中凜然,抬頭看去,見到寶座之上出現了一道身影,身穿杏黃袍,頭戴珠冠,除了這些衣裝之外,別的竟一無所見。
這是一種頗為荒謬的視覺情況,卻並不陌生,因為第一次與龍君見面,同樣如此。
那時候陳三郎沒有想太多,只覺得龍君是神通顯露,故意掩飾了面容,不在人前露面。時過境遷,眼下再見,就覺得坐在寶座上的只是一副衣冠,而無真身一般。
荒誕的意念一閃而過,陳三郎不敢怠慢,躬身作揖:「參見龍君大人!」
&狀元,不必多禮!」
滄桑的聲音響起,在殿內迴蕩著。
這聲音倒有了變化,不同上次,變得真實了,也正是先前在湖面上所聽到的語音:
&狀元,你此番來吾洞庭,行兇殺妖,卻是何故?」
聲調一沉,有問責之意。
陳三郎不慌不忙:「這話得問龍君大人了。」
&呵,何意?」
陳三郎道:「大人可還記得當年之諾否?」
沉默了片刻,龍君才問:「當年之諾?」
陳三郎挺直身子,慢慢道:「當年小子受邀前來龍宮赴飲,在席間多喝了幾杯,龍君前來,要我即席作文。」
寶座上的龍君似乎點了下頭:「不錯,陳狀元即席揮毫,寫了一篇《岳陽樓記》。本君閱文多矣,卻罕見如此文章,以為此篇當為仁者之言,可一文鎮樓。」
鎮樓之說倒非虛言,這篇文章早拓在洞庭湖畔的岳陽樓牆壁之上,一字一句,一筆一划,都纖毫不差地還原了陳三郎在龍宮宴會上的手筆,雖然不是原本,但與真跡並無兩樣。如同烙印上的一般,在牆壁上呈現。
這等拓印工夫鬼斧神工,不似人為,更為文章增添了無數神秘色彩和談資。許多文人騷客來洞庭遊玩,登樓望遠,少不得詩興大發,意氣奔放,便要舞文弄墨但當見到這篇《岳陽樓記》,頓時如被冰水淋頭,興致全無,無論詩詞還是文章,都做不得了。
班門弄斧,那不是可笑麼?
陳三郎等龍君說完,接著道:「小子記得,文成之後,龍君大為讚賞,便讓我提一要求,龍君不無不允。」
&錯,本君是那麼說的,當日你也提了要求。」
陳三郎鬆口氣:「我那要求是娶一龍女為妻。」
&過本君曾提醒過你,凡俗禮儀,在龍宮不適,並無父母之命一說,你要娶龍女可以,但先得龍女喜歡才行……重提舊事,與今日之事何關?」
陳三郎笑道:「當然有關係,因為我要娶的龍女正是敖卿眉,龍君大人既然早許了諾,如今卻又將她嫁予別個,這豈不是出爾反爾嗎?我來不是搶親,反而是太伏要搶我的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說得一板一眼,振振有詞,偌大宮殿,重歸寂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