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兩個新人剛到上海就匆匆忙忙要結婚,各家親朋好友一看見喜帖先是眉開眼笑,再看見喜帖上的日子頓時就火急火燎——這新郎官兒是啥意思啊,讓他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全中國、甚至全世界趕到上海,這忒要命了。
在中國紮根的倒還有時間籌備禮物,在國外蹦跳的幾位姨媽火燒眉毛啊……侄子結婚啊,這是天大的喜事啊,怎麼能不去?不去的話不就揩不到這小子的油水了嗎?
但是禮物腫麼辦啊!沒時間準備兩人的禮物,只能先一股腦把衣服收拾好,去中國的輪船、火車票統統訂好。至於禮物嗎……禮物就再說了,一人給一把平時不用的首飾珠寶,塞塞新娘得了。
所以,簡希一收到半腰高的首飾盒的時候嚇了一跳。
她瞪著眼睛圍著扎了超大蝴蝶結的禮物盒轉來轉去:「這裡面是什麼,該不會藏了一個人吧?」
康管家笑道:「少夫人想多了……」
簡希:「那會是什麼,該不是超級炸彈吧?」
康管家笑得僵硬:「少夫人想像力真好……」
簡希把耳朵貼上去:「你聽,裡面咔嚓咔嚓的是什麼聲音,不是定時炸彈還能是什麼?」
康管家笑不動了:「少夫人,可能一口鐘。」
「什麼?」簡希驚訝道:「結婚的大喜事,竟然送鍾?是誰送的這份禮?好好問清楚,將他從賓客名單上剔除!並返送他兩口大鐘!」
康管家:「……」
簡希一邊說,一邊拆著禮物,一邊還覺得憤憤難忍,她好端端的人生最重要的大喜事,竟然被人送了「鍾」,這絕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回頭對康管家又加了一句:「記得調查清楚他家有多少人,就送多少口鐘!」
康管家擦汗說:「少夫人……目前為止,送禮的都是自家的人……」
簡希:「……」
禮盒裡的鐘倒是沒有,卻有好幾隻精緻的西洋懷表和女士表。簡希從前在書里見過文人對這些東西的描述——「它如同一塊璞玉,熨貼在左胸的前,隨著心跳噗通而躍,時時刻刻告訴我們時間如白雲蒼狗,青春年華老去得太快,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任何理由浪費它們。只有如同時針追趕著分針秒針,我們追趕著青春,追求著夢想,才會在黃土白骨的那一刻認知到,它提醒著我們原來那樣轟轟烈烈地活過一次,在這個世界上。」
全篇文章對鐘錶的描寫當然不止這一個,奈何簡希也沒法全部記住,但從小時候,她對時間就有一種「如從海綿汲水」那般的概念。
所以說,其實這些小巧的懷表之類還是送對了,正合她的心意。只是剩下的那些……聘禮,簡希就無從受用了。
「這是……少華的家人送來的吧?」
康管家一面拿著禮物清單查詢,一面回答簡希說:「是的,這些首飾好像是少爺的外祖母的表妹的兒子的幾房姨太太。」
簡希被這一連串的名單饒得暈了:「到底是……」
康管家鎮定道:「簡而言之,就是姨母。」
原來是……姨母。
簡希點點頭,正將康管家手裡的名單拿過來,想看一看具體的人物,門外站崗的僕人輕扣著門環說:「少夫人,康總管……有兩個穿著……」僕人停了停,似乎在斟酌接下去的話怎麼說,踟躕了片刻後形容:「穿著窗簾布一樣的女人闖了進來。」
簡希手中的名單啪得砸落到地上,和康管家對視了一眼,腦子裡同時對『穿著窗簾布的女人』這個形容感到無限抽風的時候,臥房的門唰得被打開了。
簡希從座位上站起,盯著兩個果真和窗簾布一樣花花綠綠的女人。
於是乎,這個情景就變成三個女人互相打量,面面相覷的無聲劇場。
……
康管家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少夫人,這兩位就是送您這箱結婚禮物的人。」
簡希心裡納悶了,少華的姨母,怎麼……跟他完全不像。眼前的兩位歐式風格的女子,髮髻梳得高高,右斜在腦瓜上,頂著一頂……蛋糕似的洋帽,帽檐垂下一排蕾絲紗布,遮著兩雙眼眸,濃厚的妝容和窗簾似的蛋糕裙子,將她們襯托得像歐式建築上,無一例外會在牆壁上出現的高貴女郎的雕像。
簡希看著兩座雕像,心裡納罕著洋女郎是不是都長這樣的,面上還是要向兩位客套一下,畢竟是少華的親戚,第一次見面,她會把面子和禮儀做足。
「兩位……」簡希頓了頓,斟酌了一下稱呼,蹩腳喊:「是沈家的兩位姑娘?我是簡希,少華的妻子。」
穿著窗簾布的女人得以高跟鞋的補助,勉強平視著簡希,態度傲慢高貴,但一聽到簡希說的第一句話,氣焰瞬間就熄滅下去了,何止是熄滅,簡直是春暖花開。
春暖花開的窗簾布們笑呵呵地抓住了簡希的手說:「這位就是簡家的小軍妞啊,果然長得不凡,人長得漂亮,話也說的漂亮,里里外外都漂亮。」
另一個窗簾布頂了頂她:「用得著你誇,軍妞哪有長得不漂亮的,想想七嫂和她那幫姐妹。」
「呸呸呸呸。」左邊的窗簾布似乎在喉嚨里滾了一口痰,要不是見高跟鞋下的是羊絨地毯,恐怕早在上面留豐沛的唾液了:「那個軍嫂怎麼能跟這個軍嫂比,咱們小侄媳婦才是軍嫂里拔尖的美人兒!」
簡希連忙擺手:「哪裡哪裡,我沒兩位……小姐姐長得好看……」
窗簾布們更加樂了:「瞧瞧咱侄媳婦的嘴,擦了蜜似得,我們都一大把年紀了。」
「看不出看不出,兩位姐姐的年紀,頂多也就二十五六歲……」
「真的?其實我擦得是義大利的化妝品,還有平時保養皮膚的各種護膚膏,那個玫瑰露你曉不曉得,就是《石頭記》裡賈什麼玉用的!」
簡希點點頭:「記得記得,那是好東西……但好像不是義大利的。」
也好像……不是護膚的,倒是能化妝和解暑。
「那是什麼,法國的?」
「應該是中國的。」
「開什麼玩笑,中國能有這種好東西,中國人那木魚腦袋,只曉得埋頭讀書,這才把國家給亡了!」
另一個窗簾布揮手說:「依我看,索性就把中國歸給洋鬼子管得了,保證每個中國乞丐都有一口飯吃!」
兩個窗簾布說的津津樂道,簡希在一旁聽得肚子裡直冒火,實在想出言教訓這兩個忘本的人,但無可奈何,康管家在她身後,壓住她的手,示意她萬事以和為貴。
簡希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是少華在這裡,他會怎麼樣?按他的性格,估計睬都不睬她們吧。
康管家只在眼角顯出一抹笑,表示她猜得很準,少爺的性格一隻淡如水,冷如冰,一如眼前的兩個人,沈少華也忍了很多次,但凡看見的就當看不見,但凡聽見的就當自己是聾子。
直到他有權有勢有錢,給兩位姨母批了價,直接把兩人送到仰慕已久的不列顛去,鮮少回沈家共聚於飯桌,卻正合她的心意。
簡希對沈少華暗底下的手段真是望洋興嘆,這種事換了她遇上,估計會衝出來和兩人辯駁一番。只有親身體會到兩位真的是孺子不可教也的賣國賊,她才會放棄遊說,隨她們在歧途上越走越遠。
但今天即便不用她親自上陣體會,光是作為一名旁觀者,她已經深切的體會到了——
兩位大姨母在簡希的屋子裡聊了整整一上午,簡希和康管家不動聲色地在旁作陪了一上午,也……聽了一上午的話。到了午時二刻之際,簡希才捉到兩人喝茶,中場休息的時候,和藹可親地建議兩人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中飯。
坐著窗簾布答應了,簡希站起來準備親自下廚,又被站著的窗簾布拉住問:「對了,你和少華的婚禮是定在什麼時候?」
「是下星期一。」
「一切都安排好了?新娘禮服試穿過沒?」
簡希點頭說:「試過了,寄存在店裡,到時候直接送過來。」
坐著的窗簾布問:「那麼結婚蛋糕呢,蛋糕也定好了?」
簡希懵了:「什麼蛋糕?」
「結婚蛋糕啊,這你都不知道!」站著的窗簾布一邊笑,一邊裝得很驚異的模樣,拍了拍簡希的手背說:「就知道你們小輩困在國門裡沒見過世面,我特地從英國帶回來一個蛋糕師傅,給你們做生日蛋糕的。」
簡希:「這個……」
坐著的窗簾布說:「對對,我剛才進屋的時候就分付他去廚房做了點兒,等中午的時候拿出來試吃一下。」
簡希:「啊?」
「啊什麼啊?還不快走。」
說完,由不得簡希反抗,兩個窗簾布就把她給架走了。簡希雖然給康管家遞了很多眼色,他只能還以一個沒法的神情,接著安慰她——我去找少爺,少夫人你就忍一忍吧。
於是,簡希忍一忍,坐到所謂的結婚蛋糕式樣的面前。
她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這哪裡是『做了一點兒』,『試吃一點兒』,這慢慢一桌子的蛋糕,紅橙黃綠青藍紫,什麼顏色的都有,還有黑乎乎的,水果的,各種琳琅滿目的蛋糕擺在眼前,即便她每個都吃一口都已經膩得快吐了。
結果,吃到第三十個,果真吐了。
還吐得斷斷續續……
一個窗簾布說:「怎麼會吐呢,明明很好吃的啊。」
另一個附和:「對對,我們每天都要吃好幾塊呢,從來不吐的……除非。」她擠著蒼蠅似得眉毛,仔細想了想,猛地從喉嚨里跳出一行字:「除非是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