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雙雙離開的大半月里,簡希似乎還是將她的囑咐忘了。每天忙完報社裡的,就趕回家忙家務事。即便康管家表示下人們能完成,她還是希望能親手做飯,替少華洗幾條領結和……內褲。
好在少華重奪了在軍隊裡的權利,再次接手十三師的軍機要務,很是分身乏術,每天忙到半夜才回來。而大半夜她早已累趴下,第一沒給他時間阻止她勞心勞身做家務活,第二沒給他機會在大半夜折騰她……呃,當然,還有小機會被他捉到了幾次。
比如簡希在某個早上醒過來,會法身全身赤裸裸的,腰酸背痛不說,玉白的身體上又多了幾顆紅色的玫瑰吻痕。——這便是少華的獨家傑作了。
然而他早出晚歸,這些日鮮少碰面,即便簡希有點怨他一個人偷著樂,也沒法找到人發泄。直到周日少華有時間和她一起喝茶看讀報紙,議論文章,她卻已經消氣了。
想想,這樣的時光,是這輩子最好的。
因為那是他們最年輕的時候,也是從此往後一去不復返的時光。
報社裡的工作在將近新年的時候總是最繁忙的,因為報社是沒有年假的。新聞消息在臨近年關之際總是像獲得赦令的小偷一樣,出入各門各戶人家的頻率屢創新高。
而簡希正為各大城市的淪陷事件該如何報道有些頭疼。
七七事變的時候,她和少華還呆在鄉村野外享受好時光,哪裡曉得發生這樣大的事情。
等到來到上海的時候才發現警備增強了一倍,臨近十一月的時候,整個上海里三層外三層都包圍著警隊,更多的是恐懼。
路編輯給簡希下達的要求,是希望以文刊來提醒民眾首先不要退縮,繼而要懂得保護自己,懂得與敵人斡旋的各種戰術。所以簡希需要收集這一方面的資料。
在通宵熬夜收集了幾天之後,終於有點吃不消,在大馬路上暈了過去。
但是沒想到,救她的人卻是一個認識的人。說是認識,因為僅僅限於大家知道彼此的存在,說不上熟悉。至少在簡希看來,謝語微這個情敵她並不熟悉,即便曾經手把手荒唐過一天,也只能說算是認識的人,沒多大交情。
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卻能將她背到附近的避寒棚子裡,良心算是尚可。
謝語微也沒想到出門當個首飾,能當出一個病人來。走到當鋪對過的街道,恰好有個人在眼前倒下。若不是她曾經追著簡希的背影跑,怕一定不能將她認出來,也一定不會堅定不移地自己背著她走。
謝語微遞了一杯熱水給簡希,問道:「你還好吧。」
簡希接過來說了聲謝謝,「沒什麼大礙。」小小抿了一口,身心頓時舒暢。
謝語微皺眉了,顯然不相信簡希隨口敷衍的話,捉著她的手說:「我們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會不會貧血?」
簡希服了她:「謝大小姐什麼時候這麼懂得關心別人?」抽回手攏進自己懷裡,笑道:「還是作為情敵的我?」
謝語微臉紅道:「這麼久的事情了,別提了。」
簡希驚訝了:「什麼這麼久的事了?」心裡涼了一會兒,突突的一跳,差點喊出來:「你不會是放棄少華了吧?」
謝語微一聽她這話就樂了,反唇相譏,卻是好笑的相譏:「唉,我說簡小姐,從來只聽別人說不要打自己男人的主意,怎麼這會兒我不打你家男人的主要了,你反倒是不相信起來了?」
簡希趕緊擺手否認,心想你能放棄真是天下大吉,便又說:「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看上去不像是輕言放棄的人。」
「這話你倒是說對了。」謝語微表示肯定。
簡希就不安了,嘟囔:「可是剛才還說放棄少華。」
謝語微鄙視嗤之:「你得瑟什麼,我還沒說完。就算我不放棄,你怕什麼,你家那位我追了那麼多年都沒追到手,再追上一輩子也追不到。何況現在我放棄又怎麼了,別以為就你的男人是個香餑餑,誰見了都要搶。」
簡希聳肩笑了:「可不是,我家男人就是個香餑餑,別人不稀罕,我稀罕就行了。」
「行行行,你就藏你那金屋裡當寶去吧。」
簡希咯咯咯笑了一陣,說一段時日不見,謝語微你貧嘴了。謝語微也大方承認了,說這會兒子自己確實變了許多。也許是因為經歷了家道中落的變故吧。謝語堂沒了身後的金山,父母又遠在重洋,遠水救不了近火,自身難保。她作為謝家的小姐,怎麼都要在這個危厄關卡挺身而出——賣首飾持家!
簡希先是拱手笑她佩服佩服,然後疑惑了:「以謝家的名勢,應該不會墮落得這樣快呀。」
謝語微搖搖頭:「爸媽當初離開祖國,就是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了,這才到國外安度個晚年。只是哥哥不甘心從前的榮華富貴付之一炬,所以分外努力上進,帶著我回國,就是想讓別人重新將他捧上社會名流的頂端。」
「但,如今一切化為泡影。他到底不願意牽涉到爸媽,只能忍氣吞聲,暫時頂下。」
「軍統那邊甚至是商會裡的人,都逼迫著哥哥下台,我想要不了多久,他就會離開上海,回到爸媽那邊。」
簡希聽了謝語微的近況,頻頻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不時和她喟然長嘆兩番。時局動盪,造物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呀。
「那麼,你也走了?」簡希自然以為謝語堂一走,謝語微定然會跟著走,但沒想到她卻堅定地搖頭:「我不走。」
「你不走?」簡希再次吃驚,那天她說的一番話,竟然是被她付諸於行動了,「果真決定脫離你哥哥的羽翼,自己生活了?」
沒想到方才還堅定獨自留下的人,這會兒又笑著搖頭了。
簡希皺眉納悶。
謝語微笑道:「嫁了人,腦子不好使了,眼神也變差了。」說罷,她伸出右手,閃了閃。簡希果真被閃到……是被她無名指上的紅寶石給閃到的,略結巴道:「戒……指?」
謝語微點頭。
簡希倒吸一口冷氣,撫著小心臟說:「是顧喬梁的。」
謝語微沉默了一會兒,再次笑著點頭。
簡希懸著的心放下來心,贊那小子果真有兩下子,真讓他追到了,便問:「喜酒什麼時候擺下?」
謝語微卻無所謂的樣子,兩手一攤,示意空空如也:「那不過是擺給別人看的,我倆自己窩在家裡開心就好。何況,你以為誰都跟你家那位一樣,財大氣粗!擺個酒席擺上三天,鬧得全上海灘的人都曉得這件事,想方設法來參加的人跟地上的螞蟻似得,黑壓壓的聚集,那會兒我家的求喜帖的門檻兒都被踏破了。」話至此處,她看著簡希,恨恨地皺起五官,口氣怨懟:「但是你們竟然沒有邀請我過去!」
簡希知道謝語微不過是開玩笑,便懶懶回答:「這不怕你心裡不痛快,來了也不會遂意。」
謝語微靠著椅背,回想到從前的自己,倒是有可能會當場哭出來,但前幾個月的話,她再次不在意說:「其實也不會,有時候吧,人只要想通了,一切就輕鬆了。這世上的人不是你喜歡我,就是我喜歡你,感情到底不能強來。既然沒有緣分讓他喜歡上我,就換個人唄,幹嗎找人家的不痛快,順帶便還要讓自己不痛快,太不值得了。」
沒想到原來糯糯的病公主這麼快能想通這些事,脫離溫室花朵,走到野外綻放靚麗斑斕了。簡希頗有點讚許,和她說了些人生道理,從兒女私情說到國讎家恨,兩個小姑娘心裡還是有一點革命情懷的。
簡希說了半天,聊得盡興,便有點餓了,於是轉去一家西式餐廳吃飯,一邊喊了服務員點單上菜,一邊問及謝語微和顧喬梁將來的打算。
謝語微說也沒什麼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簡希說:「你的哥哥不會把你捉走?」
謝語微笑道:「我說過了,他都自身難保,哪裡管得了我?」
「那說說你和顧喬梁私奔的事唄。」
「哪裡有私奔。」謝語微被提及這等女兒家私事,不免觸到心跳,頗嬌嗔的口吻:「就是……口頭答應了一下,還沒那個啥呢?」
「哦!」簡希含義深重的揚調,覺得玩味了:「你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咯?」
「你怎麼還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是狗,你是我同胞,那你是什麼?」
「那我是豬吧,豬狗豬狗,總是連在一起說的,為了你,勉為其難當一回你的豬朋狗友。」
「去你的。」
簡希開懷笑了。自從陸雙雙走後,很少這樣笑到心坎兒里去,後來才覺得多一個情敵兼朋友,也是人生難得之事。
兩人笑著的一忽兒時間,菜便上齊了。
簡希這會兒點了一個酸溜溜的羅宋湯,最近特愛吃這類的。謝語微則偏愛甜食,這就要了一份西米露的紅豆布丁,自己吃了一口覺得不錯,甜甜的也不膩口,就順道挖了一勺遞到簡希鼻子前面,心想著兩人都是沒潔癖的,互換個食物嘗嘗鮮而已……
哪裡曉得,簡希一聞到這股味兒,一猛子就嘔了出來。
還是乾嘔……
嘔得昏天暗地,日夜顛倒。
謝語微當然慌了神,也不顧什麼甜點了,趕緊抽出兩條備用的手帕來幫她擦著,著急道:「我剛才就說要去醫院,你看你這樣子,飯也別吃了,現在就去!」
卻被簡希一把攔下。
謝語微回頭看了看她,簡希一張煞白的臉,微微泛了青,她撫著胸口,定定神說:「那個……我覺得自己,可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