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外,有人從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裡走出來,打開了後車門。
穿著西裝的男人長腿邁下車,連整理西裝紐扣的動作都透著一股別人學不來的高貴優雅,「舞會還沒結束吧?」
「還沒呢,少爺。」為他拉開車門的人躬身跟在一旁,「前面的節目剛剛演完,現在才是舞會真正開始的點。您來得正是時候。」
他剛剛才從公司的酒會回來,為了參加學校這場在他們看來其實不甚重要的新生歡迎會,還特意提前了兩個小時從那邊離開。
唐季遲淡淡掃了他一眼,舉步往宴會廳中去,偌大的廳堂里光線明亮,衣香鬢影,他神色自若、駕輕就熟地穿過周圍人群,好像早已對這樣的場合習以為常了。
餘光一掃,卻忽然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戴了張面具,不禁皺眉,「這是什麼規矩?」
「是這樣的,少爺。」秘書為他解釋了一下今年學生會新搞出來的創意,唐季遲露出一點笑容,濃黑俊長的雙眉卻微微皺著,看起來仿佛有些苦惱,低聲道:「這可難辦了。」
「您要……找誰嗎?」秘書試探著問。
唐季遲雙手插進西褲口袋裡,將笑未笑的視線掠過會場裡顏色鮮艷的衣裙,毫不避諱地承認,「是,我要找工程物理系的段悠。給你三分鐘時間,把人給我找出來,嗯?」
秘書聞言頓時垮了一張臉,「少爺啊,會場裡少說也有一千人,您讓我從裡面找……」找一個他根本就沒見過幾次的姑娘?
男人俊容淡漠非常,眉目自始至終都是波瀾不興的,「能給我當助理的人世界上少說也有一千萬個,我為什麼非用你不可?」
秘書一聽這話,心裡冷得掉渣,只好硬著頭皮道:「是,少爺……我這就去。」
「不用了。」
身後傳來一道沉穩而低靄的嗓音,突兀地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這聲音儘管聽上去比平時沙啞很多,唐季遲卻還是第一時間認了出來,他眯著眸子回過頭,望著身後那道和自己身高相仿,體型相仿,只是被面具遮了臉的男人,「江教授。」
男人聞聲,緩緩抬手將面具摘下來,額前的碎發被他的動作帶得輕晃,整張鬼斧神工的俊臉呈現在燈光下,從四周黯淡的光景中脫穎而出,讓所有的人都感到相形失色。
唐季遲看著他,心裡不知怎麼就下意識生出三分戒備。
大概是這個男人從各方各面來衡量都太過優秀,雖然二人暫時不處在敵對的位置上,但是他的優秀已經足以叫唐季遲警覺。
他們兩個人今天穿得衣服都很像,不存在誰模仿誰,只是世界上有名的手工牌子也就那麼幾家而已,不過江臨的西裝外套卻不在身上,只著一件熨帖挺括的白襯衫。
他是一貫這樣穿,唐季遲卻是為了今天去公司參加酒會所以才放棄了他平時在學校里那身休閒裝,稍稍打扮得考究得體了一些。
乍從背影一看,找不出什麼區別。
「想不到江教授也這麼有閒情雅致。」唐季遲勾唇輕笑,眸光要多明銳有多明銳,盯著男人手上的面具,仿佛要灼出一個洞,「居然也來這種場合湊上熱鬧了,真不像你的作風。」
到底還是年輕他幾歲,社會閱歷也差了不少,相比之下江臨更加沉得住氣,「你要找的人在舞廳東面第三個陽台。」
唐季遲一怔,不解,但還是嗤笑,「你會這麼好心告訴我?」
江臨把手裡的面具遞了出去,嗓音淡漠如寒山靜水,說話時面無表情,只有薄唇在動,「她喝多了,一個人,去不去隨你。」
唐季遲斂眉低目,正好看到他遞到自己身前的面具。
檀黑如玉的眼眸就這麼深下去,深不見底,「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看到的意思。」
「江臨。」唐季遲過了良久才笑出聲,目光逼人的危險犀利,「她喝多了你也放心在大晚上把她交給別的男人?」
男人面色不改,唯獨在無人可見處,將手中的面具捏得快要碎了,嗓音繃緊三分,淡淡道:「你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唐季遲接過他手中的面具,微不可覺地翹著嘴角,語氣尋常,卻纏繞著三分挖苦的笑,「謝謝江教授這麼看得起我,但是你最好記住,我是個男人。沒幾個男人能像你一樣,對著自己喜歡的女人還能當苦行僧。」
*
段悠是被一道突然刮過來的寒流凍醒的,她激靈一下子坐起來,腦袋隱隱作痛,神智卻比剛才清醒了一點。
這麼一動,身上那件西裝從她的雙肩滑到了她腿上。
她身側,男人剛伸過來的手也隨著她的動作而頓在半空中,很尷尬的氣氛,他卻顯得很從容,「醒了?我看你睡得正好,準備抱你回宿舍,外面冷。」
「哦……」段悠點點頭,看著男人的白襯衫,後知後覺將腿上蓋著的西裝遞了過去,「那個,你的衣服,謝謝。」
唐季遲沒說什麼,將那件不屬於自己的西裝接過來,套在身上。
卻見她在夜色中輕輕用手梳理著自己柔順而光澤鮮亮的長髮,低聲道:「又被你看見我丟臉的樣子了。」
唐季遲沉默片刻,面具下的臉表情晦暗,語氣滴水不漏,「沒看到太多。」
他剛剛才來。
不過聽她這樣說,大約是真的做過什麼讓她自己覺得丟臉的事情了。
心裡莫名湧上三分嫉妒——他也想看到,看到她的每一面,不同於她表露在外人面前光風霽月、盛氣凌人的樣子,哪怕是丟臉的、脆弱的,他也想看。
這讓唐季遲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什麼,又或者是被人活活從自己身上偷走了一段時光,一段陪著她的時光。
可是,轉念一想,唐季遲又覺得有人比他更可悲。
他總算明白那男人為什麼要把面具交給他,還主動將段悠的所在告訴他了。
連光明正大的愛都不敢,還要借旁人之名,讓段悠以為陪在她身邊的一直是他唐季遲。
何必。
段悠只當他那句「沒看到太多」是在安慰她,安靜了片刻,笑道:「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剛才……把我帶出來。」
她的手半掩在嬌俏白希的臉蛋上,長發也垂落在一旁,看不清究竟是何種神情,唐季遲心裡卻莫名一動,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開些許,眸光驟然就沉暗下來,「哭過?」
原來她所謂的丟人是這個。
他心裡好像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噬,因為在她最傷心的時候他不在。
而眼下,為了不拆穿自己和江臨,他連問都不能問她剛才在傷心什麼。
說到底,他和江臨,誰又比誰體面多少?
都是一樣可悲。
「你一直戴著面具不難受嗎?」段悠很生硬地拉開了話題。
唐季遲唇端浮動起些許痕跡不明的自嘲的笑,還是將面具摘了下來。
徹底看清那張臉時,段悠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失落和釋然交織在一起。
不是早就知道是他嗎?
大約是醉了才會覺得他的衣服上有那個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的味道。
大約是醉了才會覺得他的臂膀寬闊又安穩,被他從舞池中抱起來的時候,她就窩在他的懷裡不想起來。
唐季遲很敏銳的捕捉到了她複雜的眼神深深藏著的失落,亦是很快轉過彎來,明白她在失落什麼,於是不動聲色地試探,「剛才你喝多了,說了很多。」
段悠一懵,腦子裡隱隱約約是有些印象,臉色也不大對勁了。
唐季遲將她的反應納入眼底,知道自己是猜對了,低聲開口問道:「你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嗎?」
女孩的手指摳著躺椅的軟墊,眼裡有閃爍的光芒秘而不發,「你想說什麼?」
唐季遲不免有些佩服她的謹慎,似是而非道:「我想問你剛才說的是發自內心的,還是酒精上腦,一時衝動。」
段悠自然對號入座了那句表達她不想再看到江臨的話,溫軟的眉頭輕輕皺起,眼尾似特意描過一筆,收筆時畫出了她臉上不常見的嫵媚風情。
她的目光拉遠了許多,望著夜空,緩緩道:「他不喜歡我,就算我做再多也沒用。」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