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天橋附近的黃金地段,一項是最熱鬧繁華的,人口稠密,商戶林立,尤其是中午時分,大街上滿滿當當的都是人了,擠都難得擠動。此地段算是京師中層百姓的商圈或者住宅區,市井煙火氣息極濃。兩旁街道上滿滿都是各種各樣的小吃店、賭檔,還有一些不上檔次的古董店、書坊、飾店。幾乎每家店的門口都有年輕的夥計,卷著袖子揚起嗓門兒,唱著南腔北調招呼著往來的人流。
「我***就納悶了,天天練,天天練,連口氣都不讓喘,那些將官們是不是腦袋讓門擠了?」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軍人,語氣中帶著極重的怨氣,他身穿一身筆挺的近衛軍軍服。手裡忽扇忽扇的搖著一柄芭蕉扇,臉上還是抑制不住的滾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沿著他的脖頸一直向下流,可令人奇怪的是,這麼熱的天,他脖頸處的風紀扣卻系得死死的,汗水流到此處被攔住,浸濕了裡面的白領子。
在他周圍還有十幾個和他一樣打扮的近衛軍士兵,都是如此,一個個熱得跟從水裡面撈出來似地,渾身上下都冒著濕氣,可每個人的軍服依舊筆挺整潔,一行人所占的位置,正是天橋臨街,一處小吃店的二樓。在雅間內那些人或坐或站,聽到那人抱怨,大家都是對視一眼。
「康顯,你少說些吧!若是讓人聽到了也是麻煩,別管那些了,好不容易輪上咱哥幾個休息,來,還是喝口茶消消火氣。」
被稱作康顯的人拿起桌上的茶碗和那人碰了一下,一揚脖當成酒一般送了進去,臉上的汗出得更多了,咣當一聲把茶碗扔在飯桌上「老郭,難道我說得不對?」
和他對話的人嘆了口氣「康顯,你說得。。。可畢竟咱們近衛軍的軍餉足,待遇又好,而且還是天子親軍,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腦子都擠出來想往這裡面鑽,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的福。」
康顯嗤的一聲冷笑「我倒是有點懷念以前的生活了,這近衛軍里什麼都好,可是規矩實在是太多了,這也不許做,那也不許做,就說放假連酒吧,連都不讓喝,我靠。。。再說當兵打仗哪有那麼多規矩講究?到時候賣死命就是,咱們近衛軍本來訓練科目就比其他軍隊多,可是最近可倒好,**他大爺,還加碼了,真若是馬上要打仗了,兄弟也沒話說,可是毛都沒見著一個,卻火急火燎的關起門來死練,在這麼練下去,人心都練完了,兵不是這麼練的!」
有人起來拍拍康顯的肩膀「康顯,牢騷話說說得了,別那麼大的怨氣,讓上官聽到了不好!」
「怕什麼?你以為軍中就我一個人這麼想?跟你說吧,海了去了,前兩天第一軍那幾個人為什麼頂撞上官,別跟我說你們都不知道。第二軍和第一軍開戰那天你們沒動手?就騎軍那邊舒坦,騎在馬上看熱鬧,還一個勁的叫好!」
「康顯,你***那隻眼睛看到我們騎軍清閒?老子現在除了吃飯基本都在馬上,每天自己不洗澡都得給馬洗個澡,大半夜的還得起來給馬上草料,這些都不說了,老子現在走路都是外八字,不敢合攏,小弟弟還沒見過女人就快磨沒了。。。」
哈哈哈。。。眾人一陣鬨笑。
「康顯說的也在理,可是光咱們這些當兵的知道有什麼用?那些將官們還不是死命的練咱們?真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我聽說團營那邊的待遇也跟上來了,至少不拖欠軍餉了,要不咱幾個吃把回頭草?」
「團營?我呸?他們算哪根蔥。。。」
哎。。。一個近衛軍抱著胳膊,臉上掛著笑容,沖樓下努努嘴,「說曹操,曹操到。」
眾人順著窗戶向下一看,晃晃蕩盪進來十幾個團營的士兵,穿著髒兮兮的軍服,前襟敞著,露出裡面的胸毛,一進小吃店就大聲嚷嚷「小二,好酒好肉都拿出來,爺爺今天手風好,賺了十幾兩銀子,兄弟幾個都別和我客氣,今天酒肉管夠,無醉無歸!」
不一會樓下就響起團營士兵,吆五喝六的行酒令。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這才是當兵過的生活!」近衛軍中有人小聲的嘀咕了一句,眾人嘆了一口氣,在看看自己桌面上,肉菜倒是不少,可是一壺酒都沒有,沒了酒,這菜怎麼吃都不對味。
樓下的聲音越來越吵了,肉香酒香混雜在一起飄到樓上,弄得他們越吃越是煩躁,終於有人忍不住「走吧,咱換個地方!」
「我想下去揍他們一頓!」康顯沉聲說。
樓上一靜,本來很萎靡的眾人好似被什麼點燃了一般,一下子都活了起來,空氣中好似也有了涼風,眾人互相看著,臉上都含著笑,點點頭,於是眾人默默的起身,把上身的軍服脫了下來,很板正的疊好擺放在一把椅子上,他們裡面統一都是白襯衫,開始捲袖子,武裝帶對摺攥在手中。
「康顯。。。」這時有人有些猶豫「真要開打?」
康顯嘿嘿一笑「咱們近衛軍雖然軍規約束眾多,可惟獨沒有不許打架鬥毆這一條!再說了我看那些團營當兵的我就來氣,媽的他們身上那身皮比抹布還髒,還敢出來丟人現眼!正好拿他們瀉瀉火!」
樓上眾人轟然一笑,雙手用力的掙了一下手中的武裝帶,沖了下去。。。
。。。
「趙將軍,人我給您帶回來了,可說好了,他們身上的傷可不是我們順天府幹的,實在他們捅了馬蜂窩,今天團營有不少的士兵都在天橋那邊,都是軍中的袍澤兄弟,自然就。。。嘿嘿,不過私下裡小人還是很佩服這哥幾個的,人少打人多,一點都不落下風。。。」
趙東旭臉色極為難看,努力擠出笑容,抱拳拱手「洪捕頭,這個情近趙某人記下了,改日一定請洪捕頭好好喝兩杯。就是洪捕頭那邊有什麼事情,吱一聲,趙某人能幫的一定幫。」
「豈敢,豈敢,小人算什麼草料,您這麼說,可就是折殺小人了。不過。。。」洪捕頭搓著手來嘿嘿的笑著。
「洪捕頭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趙將軍,那個店鋪損失著實不小,雖說小人在那條街上還有些臉面,可是。。。」
趙東旭從懷中掏出十兩銀子遞過去「洪捕頭,這十兩銀子就有勞洪捕頭替趙某人陪給商家,若是不夠您在說話。」
「夠了,夠了。」洪捕頭笑眯眯的把銀子揣起來。「趙將軍,您也知道這天子腳下,王法森嚴,乃首善之地,雖說那些商戶小人還壓得住,砸了也就砸了,可是你們這邊三天兩頭就鬧這麼一出,嘿嘿。。。小人也不太好做啊,趙將軍,就是這些事傳到萬歲爺那邊,您臉面上也不好看不是,您看是不是對您的屬下多加。。。嘿嘿。。。」
「多謝,洪捕頭提點。」
「趙將軍,那小人就回了,京師裡面還有一大攤子事情要處理呢,這一天天的,告辭告辭。」
趙東旭臉色陰沉的回過頭,康顯等人身上都帶著不同程度的傷,甚至有幾個人的眼睛都被打封喉了。
「每人三十軍棍,取消休假半年,打掃營房廁所半年。。。」
「是,將軍!」沒有一個人求情或者解釋,啪敬禮之後,默默的轉身回營。
趙東旭緩步向自己的營房走去,路上遇到幾個熟悉的軍官還衝他們笑笑,吩咐了一些事情。可是在他進入自己營房的一剎那,怒氣就怎麼也控制不住了,抓起桌上的茶碗用力的摔在地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過了良久,他長舒一口氣,頹廢的坐在行軍床上,手指插在發間,痛苦的閉上眼睛,王平攜新婚妻子到南方度蜜月去了,他現在是暫代近衛軍主將之位,他是少數幾個知道近衛軍即將和蒙古人有一場生死大戰的近衛軍將領。
根據李棟的指示,近衛軍開始加大了訓練強度,日夜操練,可是還不到半個月,他就明顯能感覺到近衛軍的士兵們不對勁了,那些士兵看軍官的眼神不在是敬畏,而是有了一種強烈的牴觸,他已經記不清楚這幾天發生了多少起頂撞上官的事情,這在之前的近衛軍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上官的命令必須被毫無保留的執行。
趙東旭開始翻遍各種兵書,希望能在裡面找到答案,可是沒有,那裡面到是說了如何讓士兵做到令行禁止,就是用嚴酷的軍法約束,讓士兵們下意識的遵從上官的命令,甚至還提到了殺人立威!可是。。。不行啊,打軍棍可以,殺人?哎。。。雖說慈不掌兵,可那些都是自己的袍澤,一個鍋裡面攪馬勺的兄弟,沒有原則性的問題,他實在下不了這個命令。
於是他只能期望於這只是偶然現象,在過一陣就好了,可是。。。事情好像越演越烈,已經開始控制不住了,在軍營內打架的人越來越多,根本沒有什麼因由,只是看對方不順眼,而且往往起因只是一兩個人,結果會爆發一場上百人的打鬥,凡是休假的近衛軍只要進城因為一點小事就會和人大打出手,就光洪捕頭一人就給他送回來三撥人,起先趙東旭恨得牙直痒痒,心說好你們這些龜兒子,這麼有精氣神,好,訓練加量,看你們還力氣打不?可是。。。依舊如此。
趙東旭揉揉眉心,在這麼鬧下去,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對大帥了,這事要不要和大帥講呢?趙東旭有些猶豫了。
猛然間趙東旭想起來王平曾經和他們講過的話,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遇到什麼困難,解決不了,找大帥,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什麼大帥會不會懷疑自己的能力什麼的,不要想那些。只要大夥記住一點就行,心中時刻裝著大帥,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對,去找大帥!趙東旭豁然起身。
趙東旭求見李棟,自然不會受到什麼阻攔,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入皇宮,看到大牛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納涼,旁邊的桌子上擺了一大堆的新鮮瓜果。
「大牛,好清閒啊!」
「哦,是你啊,吃桃嗎?剛送進來的。」
「不吃了,我找大帥有事,咦,這個人面生得很,誰呀?」趙東旭指著門口站得跟釘子似的一個蒙古人問大牛。
大牛拿起一個水蜜桃咬了一口,指著那人對趙東旭說「阿古達木!」然後指著趙東旭給阿古達木介紹「趙東旭!」
趙東旭微笑這沖阿古達木點點頭,心中有些納悶,怎麼換人了,還是蒙古人,以前不是張虎嗎,可是他止住心中的疑問,心想自己還有正事要辦呢「大牛,大帥在嗎?」
關於換人的問題,說起來頗有些複雜,張虎和紅柳已經結婚了,李棟也不好意思成天讓張虎來給他站崗,而讓紅柳一人獨守空房,於是李棟就讓張虎負責調配宮中宿衛的工作,而不再負責站崗,那麼大牛一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正發愁呢,陳新把阿古達木派進京師保護李棟,當然陳新那邊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算是李棟陣營的新人,可一年他也見不上李棟一次,而且他的出身不好,生怕李棟身邊有人給他穿小鞋,這種事情他在管理海島集團的時候經常遇到,想來想去還是在李棟身邊安排個自己人好一點,至少有什麼動靜他能提前做個準備。考察了阿古達木幾次之後,李棟也很喜歡這個憨直的蒙古漢子,而且聽說這個人是包二的關門弟子,讓他和大牛打了幾場,還真斗個奇虎相當,在加上為了做給光頭軍看,所以阿古達木就順利的接替了張虎的工作。
「在!我哥正和先生商量事情呢,好像還吵起來了,不讓人聽,不過我哥說你來了可以直接進去。」
趙東旭往前跨了一步,又退回來,笑嘻嘻的問大牛「不用搜身嗎?」
大牛笑笑,走了過去「我看看你的手。」趙東旭一愣,莫名其妙的把右手攤開伸了出來,大牛把一個濕濘濘桃核塞進他的手裡「幫我扔了它。」趙東旭頓時哭笑不得,拿著桃核進了李棟的書房。
「為什麼不搜他的身?」阿古達木問大牛。
大牛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拿起一個香瓜塞進阿古達木的手中「這些都是我哥的兄弟,他們不會害我哥的。我相信他們!」
「哦!」
。。。
這幾天李棟都正在和王守仁商量細節問題,他的計劃正在完善中,但是關於李棟最近提出來的新意見,王守仁堅決發對,雙方正爭執不下,這時趙東旭進來了。
「大帥!」趙東旭剛想敬禮,看著手中拿著的桃核,尷尬的又放了下來。
李棟笑著看看他手中的桃核「怎麼?好不容易來我這一趟,還帶了禮物?」
「呵呵,這禮物,大帥您要嗎?外面地上還有不少呢。屬下給您撿來?」
「滾遠!」李棟笑罵一句「你不在軍營呆著,怎麼想起來到我這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麼事?」對於趙東旭來找他,李棟打心眼裡高興。
「大帥,近衛軍出了點麻煩,屬下束手無策,來請教大帥!」趙東旭很坦然的看著李棟。
李棟臉上的笑意更盛,點點頭,並沒有問是什麼事情「留下來一起吃飯吧,邊吃邊聊!」然後扭頭對王守仁「先生,您也別生氣了,陪我吃個飯吧!」
王守仁臉上的紅潮還沒退去,猶豫了一下「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