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讓九州島諸藩馬首是瞻,就得打勝。不但要打勝,還要守住下關海峽。
幕府給他的命令,也是守住下關。
他要是不守,直接跑回萩城避戰,等於賣了與下關海峽相關的諸藩。
萬一大順的目的並不是占領日本,幕府沒有倒台,幕府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追究長州藩擅自放棄長府、致使下關海峽大開的責任。
現在長州藩的局面就是這麼噁心。
守海峽,必守炮台。
水軍是噁心大順海軍的,可從沒想著能擊敗大順海軍。
真要是海軍狠下心,拼著兩條船的損失,封鎖海峽毫無問題。
除非大順海軍進入海峽,正在炮台下,忽然一點風都沒有了,然後無風的天氣持續三日,日本水軍靠划槳特攻,天照大神庇佑,把大順的船都燒了——這不是沒可能,但大順海軍需要考慮這種萬一的可能,畢竟大半的家底子都在這,而且大帆船沒有槳,而倭人的船有槳;九州島諸藩可不會把希望都寄托在這種萬一上,畢竟全部的家底子都在九州島,就湊了這點野戰部隊,支援長州後被人把海峽一堵,眼巴巴看著大順在九州島上練習攻城、均田免糧?
幕府把他們一賣,把側翼全露給大順,自己溜了。
幕府的口號喊得邦邦響,又是國恥,又是玉碎的,下層武士們熱血沸騰,一個個都要報國死戰。
幕府的如意算盤,忽悠下層武士和小百姓,還是能忽悠的。忽悠這些學過所謂「帝王學」的藩主,卻是忽悠不住的。
割地也好、占土也罷,大順可不會捨近求遠,去割幕府的地。九州島上就長崎是幕府直轄的,剩餘的連個譜代大名都少,幾乎全都是幕府一直防著的外樣大名。
九州諸藩要考慮自己,長州藩也得考慮自己。
如今這局面,只能硬著頭皮打。
山縣昌貞的建議,並不是唯一可用的方法,但卻是可以讓九州諸藩支援一些兵力的唯一辦法。
這一戰,按其所想,大順軍攻擊的關鍵,就是長府藩附近的炮台,拿下了炮台,就可以封鎖海峽,驅趕海峽里的水軍。
水軍被驅趕走,大順的軍艦就能進入海峽,炮擊長府藩廳櫛崎城,這就可以發揮出大順的最大優勢:海軍。
否則,就是陸戰作戰、海軍看戲,始終瘸一條腿,這不是一個明智的將軍會選擇的戰術。
既如此,就可以讓九州諸藩出一些兵,幫助防守炮台一線,長州藩主力則在遠處隱藏。
待大順軍攻打炮台的時候,自後殺出,包圍殲滅。
戰術已定,便叫一些武士在綾羅木村附近嚴密監視大順軍的動作,派出長州藩老中坂時存去見在九州協調各藩關係的幕府大目付稻生正武。
大目付平日的一大任務,就是監視各藩。從柳生宗矩開始,就建立起來了密布全日本監視諸藩的情報網。否則也就不可能把鎖國政策、武家法度執行的這麼嚴密。
稻生正武不太懂兵,但懂後勤民生,現在九州島諸藩手裡其實也沒有多少兵。
大順軍攻城挺厲害的,海軍又能到處跑,就算用救火戰術,也不可能把兵都集中在一起。
現如今九州諸藩的總兵力,號稱十二萬。但凡有號稱二字,那水分就太多了。去掉水分,也就七八萬。
這七八萬不是全部的野戰力量,還得分兵駐守,防止被偷家。
野戰部隊裡,大半還是後勤輜重兵,刨除掉要必守的幾處登陸地、炮台等,也就兩萬多的野戰機動兵力,還要分南北駐守。
不是所有的武士,都能拉出來野戰的。久留米藩正在鬧一揆,還需要武士鎮壓。
唯獨不用擔心百姓一揆的,是薩摩藩。
因為薩摩藩採用外城制,將低級武士扔到各個村子,完全春秋時代采邑的管理水平,百姓就算一揆也就集中在各個分封的村子裡——封建制度一點都不瓦解鬆動,自然也就保持了中世紀水準的安穩。
但這種制度,對內封建統治很適合,對外作戰就很不適合。
召集這些城外武士守城還行,野戰缺乏訓練,無法結陣,根本沒用。
況且,這一戰大義上,就是奔著薩摩藩來到,薩摩藩不會同意把兵力集中在北面。
而北邊諸藩要防守的地方就太多了。
長崎、熊本、福岡、平戶……這些地方都有可能被登陸,尤其是長崎和平戶。
平戶,那是明末時候大海賊李旦、顏思齊、鄭芝龍等人久居之地,可以說大順這邊若是有心,熟的不能再熟了。
長崎,開戰之前大順海商年年都來,去那裡可比大順去土佐、鳥取容易太多。
小倉還要守,若是小倉失守,海峽一樣暴露給了大順,海軍通行無阻。
福岡城距離海邊不到一里路,也在大順的炮擊範圍之內。
這些地方,都可能被登陸。在這裡登陸個大幾千人,可比跑到小濱容易的多,不可不防。
救火、救火,那得先守住自己家,才能指望被救。本丸都沒了,那是救火嗎?那是武裝遊行。
靠海諸藩的本丸里,都塞了不少守兵。能調動的機動部隊,本就不多。
稻生正武協調了半天,各藩藩主都不同意出兵渡海,支援長州藩。
島津氏的藩主因為疝氣,從三年前就一直在江戶居住,一直沒有回來。現在薩摩藩很擔心藩主會被幕府當做談判的籌碼扔給大順,更是要死守鹿兒島,認為北上愚蠢。
熊本藩、佐賀藩也認為,出兵北上支援長州藩的做法,很不明智。焉知不知大順的調虎離山之計?
今日在綾羅木集結軍艦,就以為要在綾羅木登陸;明日炮擊長崎,長州藩是不是也會把兵都調到長崎?
武士靠兩條腿,渡數里寬的海峽就得一天時間,來回折騰,可大順這邊乘船,三五日就能從下關跑到長崎、佐賀。
佐賀城前幾年剛剛失火,城又距離海岸不過數里,到時候沒有援兵,還不是很容易就被攻下?
各藩有各藩的利益,反正九州島諸藩對下關海峽不甚太在意:虱子多了不癢,就算大順拿不下下關海峽,仍舊有許多地方可以登陸九州島。拿下下關海峽,也就多了幾處登陸的可能而已。
下關海峽對日本很重要。
對九州島諸藩,可不算太重要。
故而他們希望在這裡調節的大目付稻生正武,是否可以代替幕府做出決定,與其去支援長州藩,不如讓長州藩把兵力都集結在九州島,抱團死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稻生正武並不想違背幕府的命令。他又不是大坂城代,就算是大坂城代,也只是名義上有資格調動西國諸藩之兵,可實際上還得向上匯報。
幕府給他的命令,可不是守住下關海峽,而是協調九州島各藩,守住九州島。
不調兵,九州島守不住,那還可以說是力不能及。
可要是調兵過了海峽,大順這邊聲東擊西,登陸九州島,那就要負大責任的。
或者讓長州藩放棄下關海峽,全都縮到九州島上,長州藩也絕對不會同意。
鎖國之後,幕府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穩定上,百餘年形成的習慣,使得沒人敢「僭越」發令。
本身的體制就是為了對內的鎮壓和穩定,可不是為了打仗的體制。
這時候長州藩所能感受到的痛苦,也落在了稻生正武身上。
坂時存講了一大堆唇亡齒寒的道理,九州島諸藩油鹽不進。
稻生正武擔了好大的責任,終於同意出兵兩千,幫助長州藩防守炮台一線。
之所以是兩千,因為海峽里的船,最多一次也就能運送兩千部隊。
這兩千人要能去,也得能回來。
真要是守不住,就縮回九州島。
毛利宗廣知道這兩千武士已經算是九州諸藩的極限了,有總比沒有強。
他擔心一旦開戰,這兩千人見勢不妙,直接開溜,跑回九州島,所以希望這兩千人能夠作為野戰力量,而讓長府藩長州藩的兵來守炮台一線。
然而帶兵過來的武將根本不同意,說藩主和大目付給他們的任務,是防守炮台,可不是加入長州藩的兵力野戰。
這簡直就像是明末的翻版,每個人的選擇,於大局去看,都是腦袋有問題;可放在私人身上,卻又幾乎是每個人的最優解。
毛利宗廣無可奈何,只能集結了長府藩的全部武士,加上一部分長州藩的兵力,與九州藩兵力合計五千人,在櫛崎城和炮台之間布陣、築壘。
其餘主力隱藏在長府以北,準備以怯戰死守的姿態,誘使大順軍進軍攻打炮台。
在綾羅木附近的武士不斷回報,說是大順的海軍軍艦數量,每天都在增加。在岸上登陸的大順軍,正在抓取鄉民,修築一些防禦和登陸用的碼頭,看樣子是要搞大規模的登陸。
折騰了七八日,饅頭這邊終於收到了李欗的命令,大軍集結出動的時間已經定下。
計算了一下日期,饅頭便放棄了綾羅木的登陸場,南下,炮擊了小倉。
大順不知道長州藩的兵是不是都在下關,但這些日子一直佯裝要登陸,就算不在,這時候也該調來下關了。時間上也差不多了。
炮擊小倉一日後,繼續南下,又炮擊了福岡城。
幾番動作,徹底讓九州島諸藩繃緊了每一根神經。
大順在綾羅木村附近的動作,到底是聲東擊西之計,實際上要登陸九州島?
還是大順真的要在綾羅木村登陸,炮擊小倉和福岡,才是聲東擊西?
猜不透、摸不清,水軍縮在海峽里,只能看著大順軍炮擊完畢後揚長而去。
薩摩藩如臨大敵,不斷加固鹿兒島的防禦,擔心大順會炮擊鹿兒島。
然而等了許久,並不見大順軍炮擊鹿兒島的事發生,反倒是萩城那邊傳來了消息,大順軍主力登陸了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