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四七九章 作死

    第四七九章 作死

    此時做商人,既是一種職業,也是一種身份。

    身份等級制,是封建社會的重要標誌。

    林允文打定了繼續保持商人身份的主意,難免就會覺得商人的財富和社會的政治地位有些嚴重不符。

    只是這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只能隱藏在心裡,即便是再熟悉的人面前也不會輕易表露,更不要說寫日記這種沒事找事的行為。

    如今來到他宅里商談日後西洋貿易事的,都是前幾年鄉賢祠事件之後決定繼續當商人的一群人。

    既是都篤定了繼續做商人,而不是轉型去當鄉紳,這西洋貿易也就至關重要了。

    「林兄就沒從鯨侯那裡得到什麼消息?」

    林允文正色道:「這話日後再也休說。鯨侯也說過這內幕交易的事,如今朝廷又遣鯨侯來松江府,正是為了處理貿易事宜。我過去雖是運氣好,鯨侯不以我粗鄙,不恥下問,討論了一下關於倭語的事。可我是什麼身份?鯨侯何等身份?即便有心攀附,又哪有機會?」

    否定之後,問話的商人忙道:「林兄勿慮,我等也有分寸,不是問這個。而是說,關於這西洋貿易、南洋貿易的事。鯨侯只說此事約有七八成把握能做成,這剩下的二三成,到底是什麼意思?之前酒宴上,我等也不敢多問……」

    林允文依舊搖頭。

    「此事我也不知。」

    「或在廟堂之高、或在九天之外。」

    「皆非我等力所能及之處。鯨侯既不說,哪個敢問?鯨侯若想說,又何必打此啞謎?況於既有七八成把握,也定下來了股息事,我看還是準備銀子為正事。」

    旁邊的商人忙道:「銀子定是要準備的。只是,這幾年朝廷雖然對我等商人也算是寬容,可有些事,終究還是得留個心眼啊。」

    「林兄在倭國開國之前,在鯨侯拿到倭國貿易許可證之前,就常跑倭國。想來也知道,這跑倭國的,以前也有為朝廷做事的。雲南的銅礦開起來之前,朝廷缺銅,都要去倭國買銅。」

    「凡領了事的,一旦不賺錢了,想要退,那就難了。這西洋貿易公司,怕就怕將來朝廷不允許退股,或者就按照咱們定下來的股息發錢。」

    林允文笑道:「這幾年不也搞了不少的募股的有限責任的公司嗎?這股票不要了,賣與別人便是。之前確實是有你說的情況,但這幾年也不曾有類似的事,西洋人也都如此做,朝廷如今也在師夷長技。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師。孔子非賢不及老聃、萇弘之徒,西夷亦有所長之處可以學。鯨侯這些年一直如此說,我看這西洋貿易,沒什麼可擔心的。」

    那商人嘆了口氣道:「西洋人金山銀山多得是。錢利一多,難免不會叫人眼熱心饞。」

    「這不像是對倭國的貿易,幾百萬兩的貨物。若真的是全然控制了對西洋的貿易,怕是一年千萬兩的貨利。可不是小數目。」

    「便是鯨侯支持,也難保朝中沒有眼熱之輩。到時候,開拓的事,我們做了;但取利的時候,卻將我們推開……」

    「林兄且想想,前幾年的鄉賢祠之事。我等哪有什麼說話的權利?不過是一群最賤之民。到時候朝廷一紙文令,我等能怎麼辦?」

    「今日鯨侯得勢,一切都好說。將來朝堂之爭,或是鯨侯壞了事,你說得准?」

    林允文聽這話,感覺這裡面話裡有話,便問道:「這到奇了。你若是怕,便不投錢就是,鯨侯也沒說非逼著你投錢。若要投錢,又何必前怕狼後怕虎,這可不是做大生意的心態。」

    那幾個商人彼此看了看,終於說道:「林兄,我們的意思,是說林兄和鯨侯這邊能搭上關係,鯨侯的為人我們也是知曉的。是不是……是不是我們這些商人也悄悄結社,借著鯨侯這條線……這就算是廟堂之高,朝中爭鬥,也得用錢不是?我們雖不懂,但若缺錢、或者需要用錢的時候,便牽個線,我們給一筆錢,使得朝中的政策向著我們?」

    「朝中有反對的,肯定也有支持的。若有對我們有利的,這錢,我們也該捨得花才是。」

    「朝中若無人,我們不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

    林允文被這幾人的想法嚇了一跳,忙道:「休說!休說!你們這不是作死嗎?我等使錢給州牧、最多到府尹,這都沒事。可若是朝中的事我們竟要參與,甚至還要給錢,這不是給人把柄嗎?」

    「本來支持還是反對,都是公事,各有大義。若是我們使錢,這就是結黨了。到時候,朝廷怎麼看此事?天子如何看此事?」

    「我聽鯨侯說,當年宮中洋人頗多,就太子之事,西洋人便在禁教還是興教的事上,物色人選,竟有染指宮闈繼承之心,終究出了大事,乃至于禁教大風起。」

    「你們這麼想,可真是作大死啊。這是你我該碰的東西?

    「萬不可這麼想!萬不可這麼想啊。今日你們把這話說出來,可就到此為止了。」


    「若還想保住腦袋、保住家業,此事以後便是半個字都不要提。爛在肚子裡!」

    林允文心道這幾個人是瘋了,怎麼敢想這種事?

    他們這些人雖是豪紳,也能接觸到一些官員,最起碼當地府尹還是常見的。

    但是,真正捅到天上的朝堂里的事,他們哪裡能明白?

    林允文也不懂,可好說也跟著劉鈺混了幾年,耳濡目染之下,再加之上次鄉賢祠事件之後有人提點,多少還能明白一點。

    朝堂之上,誰最大?

    最大的那個人,最怕的是什麼?

    本來這種事,朝堂上有爭論,實屬正常。

    有支持工商的、有不支持工商過度發展的,各執一詞,即便暗地裡也有利益輸送,那也還能維持個體面,假裝是公事公辦、出於道義社稷。

    可要是真的大張旗鼓地搞什麼結社、搞資金支持、利益輸送之類,這可就不是小事了。

    朝廷想要辦他們,實在是太容易了。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理由。

    關鍵在於朝廷想不想辦、皇帝想不想辦。

    本來沒事呢,真要是搞出個明面的商人集團、在搞出一群在朝中的代言人,那不是純粹找抄家呢嗎?

    皇帝真想要找毛病,誰身上乾淨?就林允文自己來說,當年破產前搞長崎貿易的時候,走私過、運過違禁品,真想要查,哪能缺了罪名?

    要說起來,今天出現這種情況,也算是前幾年鄉賢祠事件的延續。

    那件事爆發之後,松江府聚集的豪商階層先來了一次分化。

    一部分走傳統路線,化商為地主。

    另一部分選擇繼續做商人的,也認識到自己的政治地位嚴重不足。既然如此,何不琢磨著在朝中和那些支持工商業的人聯合起來?

    朝廷也是個藏污納垢之地,亦不是天庭之上,哪裡不需要錢?

    若能在朝堂上與一些支持工商業的官員合作,結黨成勢,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類似於鄉賢祠事件的事情再度發生?

    加之他們在松江府常常接觸那些西洋人,一些西洋國家的商人地位,也確實讓他們眼饞不已。

    潛移默化中,他們也受到了諸多影響。

    一部分人,如現在和林允文暗自商量的這些人,琢磨著官商勾結,結黨成一方勢力。

    另一部分人,則開始花錢資助一些反傳統儒學的儒生,鼓吹四民一體、工商亦是國本。

    甚至有人借著宋代葉適的一些文章,大肆發揮,只說什麼「《書》言『懋遷有無化居』;周『譏而不征』;春秋『通商惠工』;皆以國家之力扶持商賈,流通貨幣……故子產拒韓宣子一環不與,今其詞尚存也。漢高祖始行困辱商人之策;至武帝乃有算船告緡之令、鹽鐵榷酤之入,極於平準,取天下百貨自居之。夫四民交致其用,而後治化興。抑末厚本,非正論也。使其果出於厚本而抑末,雖偏尚有義,若後世但奪之以自利,則何名為抑?」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這都屬於是在作死的邊緣試探。

    且不說官商結黨,尤其是在工商業上綁定頗多的一部分勛貴階層,很大可能就是商人勾結的目標。

    只說後者那番話,簡直就是指著皇帝或者朝廷的鼻子在罵了:真要是重本輕末,也還算有點道理;但是帶著重本輕末的名頭,卻用來『自利』,自己發財,這咋能叫抑商?分明是打著抑商的旗號,自己去獲得商人應得的利益……

    再要是在歐洲,算不上作死,這可能叫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

    從北義大利開始,一堆屁大點的小國,商人勢力稍微強點,干趴本國的封建階級還是有可能的。亦或者商人勢力很大,本國的統治者不得不妥協。

    但在大順,這就是作死。

    這些豪商放到歐洲也算是有錢的大商人,但不管是荷蘭還是北義大利還是英國的體量、小農階層的數量、士紳階層的能量、中央的集權程度,能和大順一樣嗎?

    這點小火苗,隨隨便便上面來場玉露恩澤,就全撲滅了。

    距離他們能掀翻舊勢力,還差得遠呢,這時候就琢磨著搞事,不是作死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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