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順而言,戰爭的過程,比戰爭結束坐談判桌,更重要。
坐完談判桌,有些東西就不可能拿到了。
戰爭期間可以加大規模走私、貿易,直接影響到戰後的貿易格局。
這種道理,和商人們講,沒什麼卵用。
好在大順之前的諸多管制政策,或者說,真正學習西方重新撿起來的國家管控和桑弘羊那一套,現在至少在對外貿易上發揮了作用。
憑藉著劉玉之前多年積累下的信譽、憑藉著對歐洲各種情報持續二十年的搜集,這一次工商貿易部專門出了文件指導,建議貨船都裝什麼貨。
布匹、奢侈品、消耗品、日用品的貿易比例大約是多少;去了那邊之後是往西非、加勒比還是北美跑;亦或者到了那邊之後怎麼應對北美走私販子請求在走私島直接換貨的請求等,都出台了指導政策。
波斯灣地區的貿易,已經是煮熟的鴨子,完全沒必要現在投入太多的精力。日後那種波斯灣和中國之間的貿易,真的就是傻子都能做。只取決於爹媽給留下了多少本金資產,而不取決於開拓能力之類。
這種人所共知的賺錢前景,又帶動了大順產業,尤其是船隻製造業的發展。
的確,大順在打仗,而且發行了戰爭國債。
但是,貴金屬時代的國債,只要朝廷還有信譽,對那些債權人、也就是商業資本家而言,他們等於什麼也沒付出。
他們左手拿出白銀,給了朝廷,換到了國債券。
可這些紙的國債券,在朝廷信譽尚在的情況下,一樣可以作為貨幣流通。
大順的真正金融食利階層已經出現,他們左手賺朝廷的利息、右手將手裡的債券作為貨幣再投入出去,在國債可以兌付的貴金屬時代,他們付出了什麼?
於是大順的松蘇地區,在戰爭爆發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繁榮。
朝廷手裡的大把貨幣,轉化為戰艦、鋼鐵、大炮、糧食、糖、菸草、布匹、軍裝。
國債券作為一種貴金屬時代的奇葩紙幣,直接參與到了產業投資當中。為了將來的波斯灣和印度市場,這些資本流入到各種工業、基建當中。
整體上,大順算是逐漸找到了過渡的路。
就如同任何經濟體崛起之前,都必須要搞大基建一樣。
英國的運河、法國的公路,大順在北方無奈之下賭在了剛剛萌芽鐵路上,因為既沒法學法國的公路、也沒法學英國的運河。而在南方更大規模的運河修建也已經伴隨著這一次戰爭導致的詭異繁榮開始修建。
比如福建的以茶葉貿易為主的運河、比如江西以瓷器貿易為主的河道改建、比如四川以鹽和滇銅黔鋅為主的三峽疏浚和縴夫路修築。
而這種詭異繁榮,是不穩定的。如果沒有後續的穩定市場,很多投資未必是賺錢的。
尤其是現有的發展和工業、基建運輸等,都是以現有的貿易品為預想的未來擴大規模,這裡面就不得不考慮一個「被替代」的問題。
這也是大順這一次強制商人們多往歐洲和美洲運貨的一個原因。
比如大順的經典貨物,茶。
這個就極有可能被替代,比如被咖啡替代。
一般來說,茶和咖啡雖然都屬於嗜好品、飲品。但一般情況下,喝慣了茶的人,是不怎麼會去喝咖啡的;同樣的,喝慣了咖啡的人,一般也怎麼會去選擇茶葉。
後世提起來英國人的飲品,會想到紅茶;提起法國人,會想到咖啡;而提起美國人,似乎也是咖啡大於茶。
然而,在這個時代,顯然不是這樣的。
畢竟北美十三州作為英國殖民地,英國移民此時居多,不管是理性推斷還是此時事實,都應該是喝茶占據主導地位才是。
而且,波士頓的傾茶事件,以及武夷茶關稅降低問題,可以算得上是美國走私販子們走向反抗之路的正式。
但,最終,還是因為種種原因,導致了咖啡替代了茶,成為北美的主要提神嗜好品。
這也是大順這邊比較擔憂的事情。
畢竟,嗜好品這些東西,還是需要培養市場、培養目標人群的。
歷史上,北美地區,從喝茶到喝咖啡,是有一個轉變過程的。
而這個轉變過程,和波士頓傾茶事件息息相關。
一個國家,肯定不是鐵板一塊。除了那些被衝動的言語引得血脈賁張的年輕人,更多幕後的人是有利益糾葛的。
比如波士頓傾茶事件,這件事的背後,就至少站在四撥人。
第一波,就是正常買「合法」茶葉的茶葉販子。其中代表,就是富蘭克林的那個「哈欽森信件事件」的哈欽森。
當初富蘭克林公開了哈欽森的信,意思是想說,你看,這哈欽森是咱十三州的人,他也支持收稅。所以國王沒那麼壞,並不是國王指使的,這哈欽森還是咱十三州土生土長的……
這人的兒子,就是做正規茶葉生意的。當時東印度公司被荷蘭和瑞典的走私茶,逼得快要破產了,沒辦法英國降低了武夷茶的茶葉關稅,使得這些正規繳納了關稅的茶,比那些從荷蘭瑞典那買茶的走私茶還便宜。
第二波,自然是走私販子。
第三波,是咖啡商人。
第四波,是北美本地的一些涼茶生產商,主要是在北美種植「拉布拉多茶」的。這玩意,東北人應該見過,就是類似金達來、山韃子花的葉子,捲起來後和茶葉卷類似。
這四撥人之間的博弈,是走私販子、咖啡商人、拉布拉多茶種植者,一起干那些買海關茶的。
但懟完之後,一些事就失控了。
當時北美流行一種叫【tar日he日ng】,焦油和羽毛的私刑。就是把瀝青燒化了之後,往身上潑,然後再往身上沾羽毛。這種刑罰,至少也得脫層皮,熱瀝青往身上潑,不死也得扒層皮。
而著名的受害者約翰·馬爾科姆,被人潑了瀝青沾上羽毛後,綁在那棵著名的「自由樹」下一頓打。
打完之後,就給他灌茶葉,一直灌到他嘔吐為止。
草尼瑪的,你不是支持茶葉降稅嗎?我讓你喝,今天就讓你喝個夠,喝不死你。
在那之後,喝茶這件事,就成為一個政治正確問題。
喝茶,就是不愛國,就有叛國傾向、就有保王傾向。
這背後,就是咖啡商人和拉布拉多茶商人在背後推動的。在漢語裡,拉布拉多茶也有個茶字,但是在英語裡,這玩意兒不是茶。
就當時來說,有反英的、有保英的,其實大部分人還是日子人,看看熱鬧得了。
而這些日子人,看到這些針對茶葉的迫害之後,也沒幾個敢喝茶的。沒事找事嗎?為了喝口茶,真叫人抓起來,潑上瀝青,沾上羽毛,打一頓,也不值當的啊。
理論上,我「愛國」和「反英」,同時又「喝茶」,能否同時存在?
理論上可以。只要我喝的是走私茶、喝比關稅茶貴2兩個便士的走私茶,那就可以同時存在。
問題在於,都是喝的武夷茶,你說得清你喝的是愛國走私茶、還是不愛國的關稅茶嗎?
凡事只要一上綱上線,那麼這種事就只有「更純潔打敗不那麼純潔」這一個選項。
比如第二任總統約翰·亞當斯,在信中就專門說過這個純潔問題。
【我想我忘了告訴你一個軼事:當我第一次來到這所房子時,已經是下午晚些時候了,我至少騎了35英里。「夫人,」我對休斯頓太太說,「一個疲憊的旅行者,需要用一杯茶來舒緩一下。只要它是走私的、或者沒有繳納任何關稅就行。」
「不,先生。」她說,「我們已經放棄了這個地方的所有茶。我不能泡茶,但我可以給你煮咖啡。】
這裡面,約翰·亞當斯的純潔度就不太夠,因為他還喝茶,只不過他拒絕喝繳納了關稅的茶。因為交了關稅,意味著不純潔。
而這位太太,則比亞當斯更純潔,因為她連茶都不喝了,而是喝咖啡。
所以,約翰·亞當斯很羞愧。
從那之後,他也不喝茶了,改喝咖啡了。
本來,咖啡商人、拉布拉多茶商、走私茶商、海關茶商,四家斗。
三家一起把海關茶乾死了。
剩下這三家,咖啡商加拉布拉多茶商,和走私茶商勢均力敵。
在隨後的「純潔愛國運動」,使得喝茶本身也是罪,尤其是在給馬爾科姆灌茶灌到差點吐死之後,一般人也就儘可能別喝茶了,以免攤上事;而那些從政的,則需要以更純潔打敗不那麼純潔,以前只喝走私茶以明志的,現在走私茶也不喝了,只喝咖啡。
這是國內環境。
而國外的環境,也使得北美建國後的茶葉商人,逐漸完蛋。
先是英國封鎖,然後英荷戰爭、荷蘭東印度公司完蛋、法革等等一些列的事,使得英國逐漸拿到了茶葉的貿易壟斷。而咖啡種植業的興起,以及拉布拉多茶被控告致幻的背刺,使得咖啡商人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茶葉可能被咖啡替換,尤其是可能和政治沾染上關係。
而信教的……他們的思維,是非常魔怔的。
比如克倫威爾的死。
他得了瘧疾,但金雞納樹皮奎寧是天主教傳教士發現的,所以克倫威爾寧吃新教的草,不用天主的藥,最後死在了瘧疾上。
大順這邊的人,去這種宗教國家,尤其是原教旨清教徒的國家搞辯經,往往是驢唇不對馬嘴的,辯不到點上。
但這不重要。
只要有足夠的茶葉運過去、只要壯大走私茶販子的力量,乾死咖啡。那麼,走私茶販子,自會為茶葉賦予一個神聖的地位。
經濟基礎決定很多事嘛,賣茶葉的賺的越多,就越有話語權。找點槍手論述下喝咖啡會喪失勇武精神變法國娘娘腔,也是很容易的。
反正東印度公司已死,大順要做的,就是趁著戰亂期間,把大量的商品帶過去,培養出一批靠大順商品賺錢的人,日後他們自然會為大順的商品搖旗吶喊。
不只是茶葉。
還有棉布,這關係到和北美的一些羊毛紡織業的鬥爭;漆器,這關係到移民的細木匠的鬥爭;金屬製品,這關係到北美剛準備起步的金屬加工業能否被直接摁死在萌芽中,等等。
運過去的越多、貨源越充足,幹這一行賺錢的就越多,將來站出來說話的人也就越多。
在戰爭結束談判前,要把一些東西,搞成既定事實。走私販子和商人,他們擁有很大的能量,可以直接操控北美的輿論。
大順的這項決定,這場被強制的規模貿易,對之後的北美、甚至世界,產生了極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