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童生呵斥道:「你這混賬東西,與誰瞪眼?就是你老子在時,也不敢這般與我說話,實在是混賬!洪家與你結親,你莫要發春秋大夢,洪家是鎮上首富,作甚與你這無賴子結親?莫要渾說!」
梅秀才亦是在旁冷笑。
父子兩人的鄙視都掛在臉上,李發財滿臉漲的通紅,耿著脖子道:「作甚不能與我結親?首富又如何?誰不曉得他們家缺德事做多了,生了個兒子是天閹,逼死了兩個兒媳婦,鎮上再尋不到人家肯嫁女,才要掏銀子在鄉下尋人!我家那個死丫頭還罷了,欠了李家的養恩,換一筆聘禮也是償還了李家養恩;你們爺倆才不是東西,為了銀子,這是誰都坑啊,沒坑著親侄女,又要禍害族侄里的閨女了!「
一番話,竹筐倒豆似的抖了出來。
梅氏父子阻攔不及,察覺不對,忙去看幾個族親神色。
幾個梅氏族親臉色鐵青,誰都曉得梅童生吝嗇,這些年除了婚喪嫁娶、辦壽科舉這樣能收紅包的日子,梅童生家就沒請過客。
今日平白無故請客,眾人來時就猜測是什麼緣故。
待聽到梅秀才說了洪家要結親之事,大家並沒有生疑。整個木家村出了兩個秀才,都在梅家,誰不曉得他們梅家就要起來了。
洪老爺再富,也不過是開當鋪的,又值當什麼。
要是洪老爺家裡有閨女,想要招梅晟為婿,大家還會覺得這門親事不匹配。畢竟梅晟才十四,是縣裡最年輕的秀才公,前途大好,不應該娶一個商家女。
洪老爺家不過是給兒子娶繼室,梅家雖在鄉下,可也算是書香門第,卻是正合適了。
被請來的幾個族親,都是家中有適齡孫女或閨女的,聞言也暗自動心,正想著如何夸一夸自家孩子,讓梅秀才父子選自己家,就知曉了這番內情。
其中有個老漢花白頭髮,比梅童生歲數還大,怒問梅秀才:「青柏,到底是怎麼回事?洪老爺的兒子真是天閹?做人可要講良心,不能如此啊!」
梅秀才忙道:「安大爺,你誤會了,那不是嫉妒洪老爺家日子好的人造謠,偏生李大哥當真了!「
這梅安是梅秀才族伯,皺眉:「好好地,怎麼會傳出這種話?」
這罵男人「天閹」可也太狠了。
「嫉妒唄」梅秀才道:「加上洪少爺沒添個一兒半女,就有了閒話。這才是大笑話呢,要是洪少爺是天閹,能先後娶了兩個婆娘,第二個還是難產沒的?」
梅安的臉色這才好些。
李發財實在忍不住,「哈哈」笑道:「真是讀書人啊,恁地會說!你說洪家第二個媳婦是難產死的?你敢讓族人去鎮上打聽打聽嗎?誰不曉得洪家的兩個媳婦是怎麼死的,你還以為能糊弄住人?」
「李發財!」梅秀才這回是真怒了:「你是要與我梅家結仇嗎?」
肉疼死那六十兩銀子,李發財才不會在意與不與梅家結仇呢。村里不能得罪的幾戶人家,可不包括梅家。現在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將這門親事挑黃,那樣自家才能還有一線希望;就算自己徹底沒有希望,也不能讓梅家如願。
梅安卻是聽出不對頭來,對著李發財道:「發財,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梅秀才急道:「安大爺,您這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侄兒嗎?」
梅安黑著臉,不去看梅秀才。
梅童生父子坑自己親戚之事,有前車之鑑,大家先前是被「書香門第」這個虛名沖昏了頭腦;現在冷靜下來,想起這父子二人人品,大家自然也察覺到其中不對頭。
李發財帶了幾分得意道:「洪家的第一個兒媳婦,洞房那天被老公公鑽了被窩,第二天早上發現羞惱難當直接上了吊;洪家第二兒媳婦,『洞房』過後倒是沒上吊,直接成了老公公的小婦,懷著大肚子,被婆婆給打死了。洪家臭名遠揚,鎮上沒有好人家肯將閨女再許給洪家,洪家才叫人讓鄉下找兒媳婦!」
幾個梅姓族人聽得呆住,這村里大家也愛講些張家長、李家短的八卦是非,可何曾有過這樣人倫醜聞?
公偷媳叫「污媳」,俗稱「扒灰」,這提一提都髒耳朵的骯髒事。
梅安怒視梅秀才,氣的身體直哆嗦,說不出話來。
外屋卻是一陣喧囂,一個婦人高聲罵道:「黑心肝肺的賤人,這是狗屁倒灶的親戚,就是仇人也不當如此!怪不得這『天大好事』你不提你妹子,想起我們這些窮親戚!你也是有閨女的人啊,恁地這樣狠心,就不怕老天爺報應到頭上。」
原來這屋子這樣鬧騰,裡間吃飯的堂客們也聽了個正著。
之前為了讓女兒嫁到鎮上吃香喝辣順便拉扯娘家,大家都圍著杜氏奉承;待知曉這親事的內情,這些婦人就都炸了。
人人都想要過好日子,可自己的孩子的孩子自家疼。洪家前面可都死了兩個了,這哪裡是嫁女,跟直接叫閨女去死差不多。就算惜命不死,這樣父子共妻的醜事出來,娘家人也跟著不用出門了。
被李發財揭了個底掉,杜氏能說什麼?只能死不承認,道:「嫂子誤會了,怎會有這樣的事?」
「沒有這樣的事?你那敢不敢將這親事拉給你妹子?」一個婦人道。
杜氏不快道:「嫂子真是的,洪老爺看上咱們梅家,我妹子又不姓梅,提她作甚?」
「哈!洪老爺看上梅家,我們梅家的閨女就要任由他挑,他是皇帝老爺不成?咱們木家村離西集十八里,好好地洪家怎麼就曉得梅家?大傢伙兒可是聽說了,洪家出六十兩銀子聘媳婦,之前李家已經與那邊談妥了,是你男人半路截胡,不會是你們得了消息湊上前去的吧?」另一個心直口快的婦人道:「啊,俺明白了,怪不得最老實的順娘求了桂五做靠山,將梅朵的嫁妝討去,又匆匆忙忙的許給桂家大春兒,這是之前得了消息,曉得你們要賣梅朵,才這樣防著你們!你們這嫡親侄女坑不著了,就來坑我們這些族人!好啊,你們賣人賣上癮了是吧,當年賣了梅朵她娘,如今又要賣族裡閨女,趕明兒是不是男人婦女都賣了,就能跟霸占二房家產一樣,將整個梅家產業都占去了!」
雖說最後一句話只是譏諷,可之前的前因後果就對上了。
之前梅氏「倚仗」桂五,到梅家討要嫁妝之事,不少族人不滿,可也奇怪這素來柔順老實的梅氏怎麼有了膽子。原本以為是桂家人慫恿,後來梅朵許給桂春似乎正印證此事。
可現下想想,素來吝嗇的梅童生父子作甚老老實實給了銀子與田地?那不是桂五擺出流氓架勢就能嚇唬出來的,明顯是抓到父子兩個的小辮子,是不是他們父子想要賣婚梅朵之事被曉得了?
堂屋裡,男人們聽明白,望向梅童生父子的目光能噴火。
梅安站了起來,揮著胳膊,卻不是向梅秀才,而是狠狠給梅童生一個耳光:「畜生,大畜生教出小畜生,只會禍害自己人,讀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
梅童生被打得身子一歪,差點跌倒,惱羞成怒道:「君子動手不動口,安大哥這是作甚?」
梅秀才臉色也十分難看,梅安雖沒有打他,卻是直接打了他老子,這耳光比落到他臉上都叫人難堪。
梅安卻沒有與梅童生繼續斗口的意思,對在座眾人說:「瞧見了嗎?這是梅家,卻也不是梅家,誰有也不如自己有,想要借光占便宜的也上點心,別人讓給賣了!」說罷,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在座諸梅氏族人,也都憤憤起身。
一場聚會,終是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