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從黃昏時分落下來的,落在筒井家房屋院子的樹蔭上,然後從綠色的樹枝上往下滴落,筒井家的屋頂上便響起一片凝重的雨聲。
晚秋在這裡本是一個乾涸的季節,這場大雨不知怎麼就落到筒井家來了。
天色在雨中黑得很早,筒井一家人早早就關上門窗,母親正準備做晚上的料理,卻突然發現女兒並不在家。
筒井彩芽站在山崎河邊,她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傘柄有些灰色的鏽斑。
這個月份的山崎河已經有些淒清了,河兩岸的排列整齊的櫻花樹也不復盛開,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與枝椏留在那裡,在風中揮舞著。於是大雨落在湖面上激濺有聲,泛起滿湖的淺藍色、灰白色的深淺不一的水光。
筒井彩芽眼神怔怔地看著河面,在這即將徹底黑下來的天色中。
對不起,我來晚了。筒井彩芽聽到身後傳來的溫和男生,抱歉的語氣。於是她轉過身。
黑色的傘面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下意識地將雨傘抬高,偏過一個令人舒服的角度,隨後看到了那張臉。
有些陌生但又熟悉。
你來了啊。筒井彩芽的語氣很輕柔,一貫以來。
恩,沒想到突然下起大雨來了,本來是想早點過來的,下雨了就只能臨時跑回去拿傘。他說。
好久不見了。筒井彩芽面對他的時候心裡總是有一種無法言語的情緒,像是被擁堵在心裡出口最角落位置一樣,等到見到他了一下子就全冒出來。
才幾個月不見而已,也不是好久。他說著似乎想靠近一些,但筒井彩芽黑色的雨傘似乎成為了最佳的阻擋物,讓他剛剛靠近的步子立馬又退回去。
筒井彩芽低頭只看到他的腳步靠近又退開,忽然就想起了曾經時候,他好像也是這樣。
哥哥。
筒井彩芽突然喊了一句。
他臉上突然就展露出笑容。
還以為你不會這樣叫我了呢。西野說道。
沒有,我一直想這樣叫你,不,只有你才讓我想這麼稱呼。筒井彩芽語氣變得急切起來,仿佛一隻停在樹梢上等待天晴才能展翅的鳥兒。
於是西野伸出一隻手來,朝著她的嬌小的腦袋揉去,筒井彩芽接受了這一記不知道是親密還是疏遠的撫摸。
她的黑色髮絲稍稍帶著濕氣,應該來的時候因為風吹而飄散開來的水滴落在了她頭髮上的緣故。
白石前輩不要緊嗎,一個人在旅館裡?筒井彩芽問道,自從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之後,她總是會想著這事,甚至連休息的時候也會因為心裡泛起的想法而無法順利安眠。
沒事的,她休息呢,今天名古屋逛得有些累。
真好呢,筒井彩芽心想,什麼時候我也能和他一起逛街呢,曾經也幻想過這種事情,甚至還有更加深入的,特別是在深夜的時候,但每次想著想著自己就會意識迷糊,忘記了想的,然後又重新開始想像,周而復始。
你晚飯吃過沒?西野忽然問道。
沒有,她答,母親正在做晚飯,她做飯一般時間很長,等會回去吃也來得及。
或許也來不及。筒井彩芽在心裡補充一句。
哦。西野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筒井彩芽覺得他有些尷尬,自己這次約他出來確實是自己太冒失了,那要怎麼辦呢?
那個......西野哥哥這次待幾天呢?
大概三天吧,玩會就回去。
恩。
於是話題又陷入這樣的沉寂,烏黑的天色以及絲毫沒有減小的雨還是這樣繼續著,河堤邊沒有行人,只剩下稍有些寒冽的風。
筒井彩芽突然打了個噴嚏。
小心感冒了,要不要撐一把傘?西野說了這句話,筒井彩芽抬頭看了一眼,連忙收起自己的傘鑽進了他的身邊。
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筒井彩芽精巧的鼻子發出嗚咽聲,輕輕地應了,於是兩人邁開步子。
走了兩步之後,筒井彩芽鼓起勇氣,右手挽住了他撐傘的胳膊,將他手臂牢牢放在自己的胸口。
她的胸口能感覺到對方手臂怔了一下,腳步也稍有和緩。
看來是有效的,筒井彩芽想到,慢慢也跟著。
山崎河邊上是一條水泥澆成的小路,還有些小小的水潭,兩人就在這路上行走著。
哥哥,我有話對你說。筒井彩芽開口,她望了望不遠處路邊的房屋,只能在迷濛的黑色中看到一個不怎麼起眼的輪廓。
怎麼了?西野半轉過臉問道。
一直以來,很想謝謝你給我的照顧,她也轉過臉,自下而上看著他,她的眼睛在這天色中閃亮亮的,仿佛能綻放出光來。
不用客氣,畢竟你在團里年齡最小,還叫我一聲哥哥,是應該的。西野回答地中規中矩,令筒井彩芽不免有些失望,不過她其實內心也沒決定好,和這吹來的風與落下的雨一樣搖擺不定。
兩人走著,路過一幢幢房屋,有的還是筒井彩芽熟識的人家,不過她只能回憶起大致的臉,有的甚至只記得一個名字了。
她的家快到了,筒井彩芽一顆心倏然就沉下去了,她遠遠地看見母親似乎正等在門口,朝著她的方向眺望。
真不妙,這樣子連下決定的機會都沒有了。筒井彩芽心情糟糕,只覺得風兒也變得悽厲起來。
理智告訴她應該放開挽住他胳膊的手,但她卻有些不舍。
兩人又走了一段,筒井彩芽似乎已經可以看到母親臉上的表情了,帶著些惶惑與不安。
筒井彩芽感受到他的手臂似乎想要掙脫,於是她便反倒夾得緊緊的。
西野轉過頭看她,為她執拗的行為感到不解。
隨後只看到一張帶著清冽的笑臉。
哥哥,我喜歡你。筒井彩芽突然停下腳步。
他有些措不及防。
隨後,筒井彩芽終於鬆開了她的胳膊,但卻抬起頭踮起腳尖,雙手環住了他黏著著水珠的脖頸。
我喜歡你,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哥哥,西野哥哥。
對不起。
他呆滯在那裡,仿佛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打亂了他的心。
筒井彩芽的嘴唇就這樣貼了上去,在這淒風厲雨的傍晚,在母親猶豫驚慌的目光中,黑色雨傘寬大的傘面將兩人的上半身遮擋起來,就像是筒井彩芽家裡擋住屋頂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