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五軍府這會還開著呢。」
乾清宮的暖閣內,朱允炆靠著床頭看書,雙喜在不遠處往暖爐內夾著木炭,而在門檻的位置,一身飛魚服的紀綱躬身抱拳進行著匯報。
「魏國公提議,欲聯絡整個五軍府、姻親的宗室、地方手握大軍的元帥指揮、內閣閣臣朱高熾、大皇子殿下共討許閣老。」
「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允炆拿著書頭都沒轉,揮手間,紀綱躬身退下,頭都沒有抬起過。
等紀綱走了片刻,一個小宦官走進來,將一紙遞給雙喜後離開,雙喜展開看了一眼,扔進暖爐內燒成灰燼。
「皇爺,確實如此,五軍府眼下憤懣難平,都打算要許閣老的腦袋了。」
「呵。」
朱允炆繼續翻看著手裡書,聞言不屑的輕呵一聲,臉上仍舊並無急色。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都火燒眉毛了還開會,這是把自己當秀才了啊。」
開會的時間長說明什麼,說明人心不統一!
如果說徐輝祖這邊開口,那邊所有人都頂盔摜甲的往皇宮裡面沖,那朱允炆可能真的要思量一二,好好審度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急了些。
可人家許不忌都要五軍府所有人的官帽子了,這些人還能開幾個時辰的會慢慢糾結,那就沒什麼好怕的。
等他們這個會開完,統一了所有的意見,朱允炆這邊啥都知道,說句不好聽的,但凡朱允炆心黑一點,皇宮裡伏軍都該安排換崗了。
「一群成不了事的廢物,真拿自己一個個都當在世霍衛的名將了?大明軍威之盛,卒武之勇、槍炮之利,就是拴條狗在帥位上也能橫擊八千里,朕要他們有什麼用。」
一想到這群武勛還要聯絡地方共同抗議,朱允炆的臉上還是浮現了幾絲怒氣。
「鼓動軍心牽涉政治,這些人一個個已經為了手中的權力把朕的話當成放屁了!」
自古以來,最難把握是人心啊。
「皇爺,要拿人嗎?」
「不用。」朱允炆大手一揮,渾不在意:「讓他們鬧,使勁鬧,朕倒要看看他們能鬧成什麼樣子。」
也沒有讓朱允炆等到太久,能等不到一個時辰,五軍府那邊總算是開完了會,而會議取得的最終共識,只不過是徐輝祖、李景隆帶著五軍府一眾勛貴穿著官袍,跑到乾清門外跪著罷了。
他們要面聖。
而後如願以償的得到了朱允炆的接見。
「今日之場景與二十一年前,朕初登大寶規制京營之時,何等之相像啊。」
朱允炆躺靠於軟塌之上,不遠處是跪滿一地的公侯勛貴。
而這句話,頓時讓眾人面色一緊。
「當年魏國公與朕說的話,還記得嗎?」
徐輝祖喉嚨發緊,只覺周身上下的肌肉都開始酸痛起來:「臣當年說,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為不孝。陛下是君父,我等是臣子,寧可一死,不願背負不忠不孝之千古罵名。」
「哦,是嗎。」
朱允炆起身坐直,冷冷的俯瞰著徐輝祖:「朕都記不住了,難為魏國公還能記那麼清楚。許不忌是內閣首輔,他此番呈請為國家計,是為了節省國費度支,朕還沒有表態支持,你們就急著來找朕訴苦報冤,那要是朕同意了,你們今天是不是就不穿官袍改披甲執戈了呢。」
眾人抖如篩糠,頓首大呼萬不敢。
「還有你們不敢做的事嗎!」
砰的一聲,朱允炆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怒了:「議事議事,有什麼事當朝不能與朕、不能與百官議、不能與天下議?
非要搞這麼一出,糾集百十號人入宮,這麼多年,那些歷朝歷代最喜歡搞罷朝、群抗、聯署的文官都不跟朕玩這一套,反倒輪到你們來做了。
你們一個個看看自己現在這幅德行,個頂個當年都是元帥將軍,丟不丟人,臉呢!」
眾人被罵的不敢抬頭,只有徐輝祖伏地泣道。
「臣等豈是為一己私利而行此猖獗之徑,皆因許不忌此獠所請,雖口口聲聲為國家,實乃動搖社稷國本啊。
陛下可知,邊防軍務之苦。漠庭北地天寒地凍,多少駐防大將,趟風冒雪渾身凍瘡,為的就是守土保國,圖的就是一個將來退出現役,能在五軍府謀個養老的差事。
安西萬里之遙,多少將軍幾年難見妻兒一面,為的也是自己的付出能讓家裡人過的好一些,內閣削五軍府之權,裁五軍府之經費,這些邊防大將將來退役了如何養家餬口,陛下,許不忌這份呈請,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要寒天下將官之心吶。」
徐輝祖的泣求聽起來屬實是有理有據,卻讓朱允炆的心徹底涼了。
這是他聽過的最可笑的狡辯。
駐防邊地的只有將軍沒有普通的士兵嗎?
跟將軍比起來,那些士兵退役之後除了一筆退役安置銀,往後可什麼都沒有。
而有品軼的將校營官,哪一個年年還可以領退休金,與朝官的致仕銀比例相等。依舊可以活得很舒適。
但人心慾壑難填啊。
這些個為國家付出的人,都在伸手問這個國家索取他們覺得應得的這不算什麼太大的毛病,但是,真正為這個國家付出的,他們卻一概視而不見,甚至恨不得將人家兜里的錢掏出來裝進自己的口袋才覺得是正常。
當你傷害到既得利益群體的利益時,再去跟他們說大道理已經沒有必要了,因為他們註定是聽不見去得。
這叫做階級利益的狹隘。
屁股坐在哪個層面就只關心哪個層面的問題,高一層低一層的他們都視而不見這也很正常。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偉大,也不是每個人都如于謙那般,情操之高尚宛若聖人。
貧農反抗地主的剝削是正常的,但一個地主也在反抗地主對貧農的剝削那就不正常了,當然,這樣的地主絕對當的上偉大一詞。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麼高的思想境界,身處有產階級卻願意領導無產階級對抗有產階級,這種偉大導師,整個世界史上,也僅有寥寥幾人。
朱允炆不能強迫這些人都做聖人,也知道這不現實,所以他並沒有選擇怪罪徐輝祖等人,也沒有因為徐輝祖等人的聯名反抗而動怒降罪。
「回去吧,朕乏了。」
朱允炆不想跟這些人浪費口舌,但同樣也沒有明確的表態究竟站在哪一個立場上。但他的不處罰、不怪罪,卻給了徐輝祖等人一個錯誤的信號。
如果皇帝鐵了心支持許不忌的話,就憑他們這硬闖皇宮面聖的行為,怎麼也得一人打個幾十廷杖吧?
皇帝沒有怪罪,是不是覺得只是他們的力道不夠?
只要再添一把火,能取得地方的支持,皇帝勢必要動許不忌!
事態發展到了這一步,徐輝祖捫心自問,他們這群人,已經無路可退了。
要麼就束手就擒,將來老老實實接受做平頭百姓,要麼奮力一搏,打倒許不忌,未來仍可以位列一品,安享晚年。
「我們的父輩打了一輩子仗,我們一樣打了幾十年的仗,憑什麼現在太平盛世的時候,要我們把勝利果實交出來,讓其他人來品嘗甘美?」
既然是我們在負重前行,那自然也應該由我們來享受歲月靜好。
一封封信,走五軍府發出,送到了天南海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