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應該是教書育才的私塾後堂,此刻卻被政治所獨有的陰沉驅趕走了所有的書香畫意。
朱文奎決口沒有跟楊士奇談一句過激的言論,卻用一句話將楊士奇逼得無話可說。
見到楊士奇沉默,朱文奎就知道自己的話還是有一定影響楊士奇決斷能力的,於是乘勝追擊道:「閣老,公器歸於皇權假於朝堂所用這是父皇親口說的,堅持公器必須歸於皇權之下這話是許不忌說的,大勢如此,民間仍在私營結黨,此為正否?」
現在,朱文奎要的就是楊士奇一句肯定的答覆。
鼓勵民間結黨一事、公器是否永歸皇權一事,到底什麼是正、什麼是反!
撥亂反正,如果連正反都弄不明白,何談撥亂二字。
所以現在哪裡只是朱文奎、朱文圻兩位皇子在為了爭奪儲君的位置而發生爭端,這場爭端註定會席捲天下,在朝堂、地方掀起一波巨大的政治風暴。
在這一政治風暴中,已經位居一省布政的楊稷註定不可能避掉。
今日不替朱文奎解惑,將來,在這一政治風暴中,楊士奇就不能指望作為大皇子的朱文奎替楊稷出頭說話。
萬一大皇子勝出了?
彼時一頂大帽子扣到楊稷的頭上,就能要了楊稷的腦袋。
楊士奇長吐一口氣,終於還是拿起了案上的《建文大典》,用極其認真的口吻解讀起來。
「先說這一段吧:『政權政治的核心在兩點,一點是依託人民、一點是相信人民』
陛下著重強調的兩點地方,分別用了依託和相信兩個詞,兩個詞都是主動的,是要求朝廷主動去做的,而不是被動性如依賴、仰仗,換言之,主動權是掌握在朝廷手裡的。
是否依託人民,哪些事上依託?是否相信人民,哪些事上相信?
國家的發展依託人民、國家的建設依託人民、國家的開疆或衛土依託人民。
不能說國家定決策的時候要依託人民來拿主意,更不能說國家大方向上如何行進的時候依託人民。
人民是從屬國家的政策路線的,是由國家先定好要去做的事,號召人民參與的時候人民才知道如何去做。
國家相信人民是順從的,相信人民是愛國的,相信人民是有忠孝仁義信的。
但國家不可能相信人民沒有利己之心,更不可能相信億萬黎庶都能做到天下為公。
所以,當人民被欺騙、被利用、被愚弄的時候,他們基於利己之心做出來的某些事,國家不會繼續去相信,國家要告知人民這麼做是錯誤的,是應該去改正的。
老夫執政十二年,對陛下還算是比較了解,陛下為人雖然開明,但很多地方的霸道是不允許任何人置喙的,公器永歸皇權、公器必須歸於皇權,這就是陛下多次強調的地方,早前許不忌加太子太師銜鬧出的政見風波,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所以在政治的大是大非問題上,公器永歸皇權就是『是』,公器借與內閣、朝廷、地方衙門就是『是』,而類似這種民間結黨、裹挾民意要挾朝廷的行為,其實就是『否』。」
民間結黨的行為是『否』?
朱文奎大吃一驚。
那豈不是說,老二朱文圻的做法是錯誤的?
那既然是錯誤的,為什麼父皇會有意讓老二做儲君。
這一下弄得朱文奎直覺得腦袋都快炸了,亂糟糟的千頭萬緒理弄不明白。
索性便趁著這個機會,將心中疑惑說給了楊士奇聽,也讓後者一怔,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反問道。
「陛下打算讓二皇子做儲君的事,誰說的?」
「于謙。」
朱文奎道出于謙的名字,並且將後者這些年一直都是朱允炆暗中安排的棋子身份道出,這便讓楊士奇笑了起來。
「那殿下還覺得于謙說的話是真的嗎?」
一句話讓朱文奎茅塞頓開。
對啊,既然于謙是父皇安排到自己身邊的一枚棋子,那麼真真假假這種事就無形中籠罩了層層迷霧,于謙說的話,難道就是真的了,萬一是朱允炆授意說的呢?
「可是,父皇為什麼要讓于謙說這種話呢。」
朱文奎還是發現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繼續問道:「既然老二做的事在父皇眼裡是錯誤的,父皇完全可以直接喊停,又何必要將本宮派來江南?」
「一種鍛煉。」楊士奇捋著頷下鬍鬚,呵呵笑了起來:「近幾年來,殿下可見陛下親自出面做過哪些事?陛下減少露面,就是在淡化他在我大明無處不在的影響力,換而言之,就是開始為將來的儲君繼位鋪平道路。
讓您來江南處理這些事,就是在強化您在江南官場的影響力,畢竟掃平工黨的事情,您必須要藉助地方衙門,而在這藉助的過程中,您勢必會頻頻露面。
如此一來,可不就定了江南官員的心,而江南又是我大明重中之重,讓江南官員知道了您即將成為新的儲君,那麼將來您順理成章的繼位,江南就不會動盪,江南不亂國家就不會亂。」
楊士奇一番解釋讓朱文奎雙眸炸亮,只覺胸腔滾燙,差點興奮的叫出聲來。
原來,父皇心中早就默認了自己繼位東宮,只是一直沒有明確的行詔天下,怕的是驕矜自滿,所以才繼續行此事來鍛煉自己。
只要妥善的處理好江南工黨的事情,那自己一回北京,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立為太子。
「今日聽閣老一番話,實在令文奎受益匪淺,閣老當受文奎一拜。」
說罷,朱文奎長身而起,面向楊士奇拱手作揖,慌的楊士奇離座閃身,不敢生受。
「殿下不必如此客套,此間陛下所做之深意,便是殿下自己幾日也可悟透,寓實沒如何,只是淺談幾句罷了。」
眼下,楊士奇也認定了朱文奎一定會成為儲君。
因為只有朱文奎繼位東宮,這才是合乎情理合乎朱允炆一貫的所作所為。
一個帝王,必然應有九五之尊超然獨尊的地位。
讓權與人民,將公器委於人民,那還叫什麼國家?
還怎麼天子即國家?
所以,朱文圻這般做法一定是錯的,一旦朱文奎將工黨的事處理掉,那朱文奎迴轉北京那日,就是朱文奎被明詔立為太子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