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前,數十京衛將領跪著。
王以旂發誓自己只是打了個盹,可走出來後,卻看到大堂前跪了一地將領。
「這都認罪了?」王以旂本以為此次審查至少得三五日,可這
老王抬頭看看天色,「我只是打個了盹吧?」
蔣慶之負手看著諸將,「那一夜有人異動,是誰?上前來。」
那一夜府軍右衛譁變,京師諸衛中有異動,但事後並未追究。
王以旂本以為此事會悄無聲息,等局勢穩固後,過個一年半載的再秋後算賬。沒想到蔣慶之竟然現在就要調查此事。
這至少得發配誰會主動認罪?
王以旂掩口打個哈欠。
「下官萬死!」
「下官願意自首!」
「伯爺,是有人蠱惑下官啊!」
三個將領膝行上前,哭的就像是個孩子般的無助。
王以旂的哈欠中止了。
那種難受的滋味兒讓他不禁捶打了幾下胸口。
文書抬頭,「伯爺,這三人算是自首還是」
三個將領眼巴巴的看著蔣慶之。
蔣慶之抖抖菸灰「自首!」
「多謝伯爺!」
三個將領感激零涕。
剩下的將領被一一帶走,隨後單獨訊問。
這效率王以旂看傻眼了。
「你是如何讓他們開的口?」二人重新回到了大堂內。
「一個做賊多年的人,突然得知官府準備查他,你說他慌不慌?」蔣慶之問道。
「慌!」
「他會作甚?」
「逃跑。」
「沒法跑。」
「那只能湮滅罪證。」
「若他不是賊呢?」
「那自然無需如此。」
「故而上次我拒絕了錦衣衛徹查京衛諸將的安排。」
「誰動了誰便是賊,且只要他動了,便會留下痕跡」王以旂靠著椅背,嘆道:「就在那些將領還以為你會雷聲大雨點小之時,你卻丟出這番話換了我,怕也只得認了。」
「可我並不覺得可喜。」蔣慶之指指外面,「老王,這才多久,當初跟著成祖皇帝數度北伐,打的草原異族膽寒的虎賁之師,竟然蛻變成了這等模樣。說是爛泥都高估了他們。」
「土木堡之戰,京衛就被打殘了。此後重建再難恢復原先的悍勇。長威伯,此等事難免。」王以旂也頗為感慨。
「為何重建後的京衛會淪為爛泥,你可曾想過?」蔣慶之問道。
王以旂猶豫了一下,「將領不得力。」
「為何不得力?」
王以旂默然。
「老王,你不敢說?」蔣慶之笑了笑。
「哎!土木堡之敗後,武人就徹底沒落了。」王以旂道出了最大的弊端。
「死於土木堡一役的武將多不勝數,大明精銳也大多戰歿,那一戰徹底打斷了大明武人的脊梁骨從此文官們粉墨登場,沒用多久就徹底把武人踩在自己的腳下。」
蔣慶之前世去過土木堡,那裡有個紀念性質的,類似於廟宇般的地兒,裡面供奉著死於土木堡之役的文官武將的名錄。
「慶之,長威伯,你今日威風倒是威風了,可京衛諸將被你一網打盡,誰來統御京衛?沒了將領統御,京衛陛下晚上睡覺怕是也得睜隻眼閉隻眼。」
王以旂苦笑道:「我只是打了個盹啊!要命的是,京衛不穩,陛下就不敢放開與那些人爭鬥。」
你這是本末倒置了啊!
王以旂話中的未盡之意蔣慶之清楚,他說道:「我也想你好我好大家好,可這個大明正是因為這等和稀泥的人太多,才導致如今這等局面。」
蔣慶之眯著眼,「以文制武的老路前宋走過。可結果如何?大明不能再走那條老路了,決不能!」
蔣慶之眉間多了毅色,「要想改變這一切,重建武人信心是第一步。若是我放過那些蠢貨,底層將士會如何看?那些士大夫會如何看?他們會覺著依舊還是以文制武而武人,依舊是一灘爛泥!」
「徹底清洗京衛?」王以旂愕然。
「不行嗎?」蔣慶之微笑道:「徹底清洗京衛,重建京衛,以京衛為天下武人榜樣,再一步步推行下去。這是個細磨功夫,但我有信心大明,也需要這等信心。」
「那些士大夫仇視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條。」王以旂嘆道:「不過你債太多,大概也不愁。」
「那些人衣冠楚楚,可內里虱子四處爬行。」蔣慶之譏誚的道:「京衛是陛下手中的棍子」
「當這根棍子犀利時,那些人便不敢跳梁。若這根棍子鏽跡斑斑,不堪用。他們便會有恃無恐。」夏言緩緩說道。
嘉靖帝竟然和夏言在一起喝茶。
嘉靖帝給他倒了茶水,夏言下意識的接過,然後恍惚了一下,「上次臣在永壽宮喝茶還是數年前吧!」
茶水成一道弧線,緩緩注入茶杯中。茶湯碧綠,看著心曠神怡。
嘉靖帝給自己也倒了茶水,「那些人上躥下跳,不外乎便是想壞了整肅京衛之事,讓朕投鼠忌器,不得不繼續蟄伏。」
「京衛是個大麻煩,臣當年秉政時也曾想過整肅,可牽一髮而動全身,只是開了個口,各方勢力便明著暗著施壓。」
夏言喝了一口茶水,「臣知曉他們忌憚什麼,可正如陛下所言,那些人有恃無恐除非陛下有壯士斷腕,乃至於看到大明遍地烽煙而不動容的決心,否則許多事不可輕動。」
「你倒是悲觀了許多。」嘉靖帝放下茶杯,平靜的道:「先帝落水染病亡故之事疑點頗多,設想一番,若先帝真是被人暗害,那些人動機是什麼?」
夏言蹙眉,「先帝頻頻先帝有些胡鬧。」
「說說。」
「先帝動輒封自己的為大將,令自己領軍出征且喜怒無常」
那位頑劣天子的惡名天下人皆知,駕崩後民間議論紛紛,都說是這位陛下終於把自己玩死了。
「果真是胡鬧?」嘉靖帝說道:「先帝當年借著這些所謂的胡鬧,把土木堡之敗後,軍心不振的京衛漸漸拉出了泥沼。又借著那些所謂的胡鬧,不斷操練京衛誰會害怕?」
他的聲音很輕,卻令夏言宛若聽到了一聲驚雷。
夏言的眉猛地一挑,「陛下之意」
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先帝甚至領軍出征,以帝王之尊率軍出征,誰幹過這等事?」
「太祖皇帝,成祖皇帝。」
太祖皇帝是開國帝王,率軍出征是常事兒。直至後期地位尊崇,手下大將無數,這才安居中樞,以籌劃戰略為主。
而成祖皇帝靖難登基之後,北邊蒙元餘孽越發強大,為此成祖數度北伐,再度把那些餘孽按了下去。
隨後的帝王在武事上再無建樹。
不。
有。
英宗朱祁鎮。
這位好大喜功的帝王在王振的蠱惑下來了個御駕親征,被也先輕鬆擊敗。不但本人被俘,且險些導致京師被攻破。
英宗之後,大明帝王再不敢提什麼北征、北伐,直至那位武宗登基。
北伐!
朕要北伐!
一次次看似胡鬧的舉動,卻讓土木堡之敗後,恍若被打斷脊梁骨的明軍漸漸多了生氣。
這些過往一樁樁,一件件在夏言的腦海中閃過。
他抬頭看著道爺。
道爺神色平靜,「明白了?」
再不明白,那就不是夏言。
「那些人擔心先帝走太祖皇帝與成祖皇帝的老路!」夏言悚然而驚,「他們在害怕什麼?」
他渾身一震,嘉靖帝淡淡的道:「他們在害怕什麼,只需想想太祖皇帝與成祖稱帝在位時文官們的境遇就明白了。」
太祖皇帝一生都在反腐,殺貪官不遺餘力,對文官就如同對待狗一般。
乖,好好做事兒。
不乖,殺了,剝皮實草!
成祖皇帝雖說沒有太祖皇帝那麼兇狠,可對文官也毫不客氣。
夏言徹底明白了,「那些人竟敢如此嗎?」
那是弒君啊!
「青史斑斑,他們就不怕遺臭萬年?」
「青史誰人寫就?」嘉靖帝問道。
「輿論為他們掌控」夏言突然悲號,「這便是臣以為的君子們?臣,有眼無珠啊!」
霜眉不安的在道爺的身邊甩了幾下尾巴。
「不只是你,許多人都有眼無珠,包括當初的朕。」
嘉靖帝摸摸霜眉的脊背,「朕甫一登基,便對楊廷和等人信之重之,托以腹心。
朕本以為君臣聯手便能改天換地,讓大明舊貌換新顏。
可朕卻錯了。在楊廷和等人眼中,江山社稷不及他們所謂的道更重要。為此,他們可以把大明置於險境」
那些年若非道爺堅持,他這位帝王早已被架空了。
「陛下!」夏言急切的道:「如此,京衛便是陛下手中唯一的利器。京衛不可放任,必須徹底清洗。否則臣擔心」
他豁然起身,「臣這便去尋慶之。」
「坐下!」道爺壓壓手,夏言一怔,緩緩坐下,「陛下,事不宜遲」
「你以為慶之放著府軍右衛不動是為何,養虎為患?」嘉靖帝淡淡的道:「要清洗京衛,就得有個讓那些人閉嘴的理由。而那一夜的譁變夠不夠?」
夏言不禁點頭,「足矣!」
「慶之與朕有默契。」道爺微笑道:「此刻想來,那些將領應當在瑟瑟發抖吧!」
一個內侍出現在門外,黃錦過去問話,回來稟告道:
「陛下,長威伯在兵部拿下京衛諸將!」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