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景遷那抹看似玩味的笑容里,究竟掩藏著多少難以啟齒的複雜心緒,林綰綰不得而知,只是他那涼薄的唇邊,她分明看見暗含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自嘲之意。
她深深凝視著他的眼睛,試圖從裡面洞察出什麼,卻發現此時他的眼底竟深沉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顯得深不可測,根本無法窺探出裡面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
她染滿酒色的紅唇緩緩勾起一個絕美的弧,宛如月夜下盛放的曼珠沙華,遺世獨立,卻又光彩四射,倍顯風情萬種。
蘇景遷眉心微動,唇邊那抹玩味的笑意瞬間斂去,他神色複雜地盯著她,卻發現她笑得越是嫵媚,眼神就越發冰涼。猶如天上那輪明月,美麗卻又遙不可及。
他把目光移向別處,不再看她,淡若青煙的夜霧似繚繞在他的眼中,在那深沉的眸底,隱藏著難以覺察的情愫。
見他躲閃開自己的視線,林綰綰喃喃開口,「蘇瑾,我真的看不懂,為何你可以有那麼多副面孔,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就好比,你知道我與洛淮舟興趣相投,帶我來見他,無非是想讓我與他交好,日後可以護住他,這樣你動起手來便可以毫無顧忌。也許我還能勸勸他,承受住你這『知己』的致命一擊。」
蘇景遷沉默地直視著前方,面色無比沉靜,仿佛他內心毫無波瀾。
林綰綰拿起被他扔在一旁的酒罈,仰頭飲了一大口,眼神縹緲而迷茫,仿佛看透了一切,又仿佛因困惑而無措,神色變幻莫測,顯得複雜難明。
「在洛淮舟告訴我們你會武功的時候,我還有些不解。按理說,以你的謀劃,怎麼可能讓別人知道一個青樓老闆會武功?原來你早就查到這位玩世不恭的祿親王最崇拜江湖人士,所以才設計了這麼一齣好戲,讓他對你崇拜不已。而你假意不留名離去,就是為了日後在南陵城重逢時他對你更加追崇,以此藉機與他交好。有了祿親王這塊護身符,你便可以通過他結識更多的達官貴人,從他們身上獲取你想要的消息,而你的璇璣樓自然而然也能在南陵城裡做得風生水起,一騎絕塵。最關鍵的是誰也沒有膽子去查你的璇璣樓,因為誰也不會想到,祿親王所照拂的璇璣樓背後藏的是,江湖第一暗殺閣。」
聽著她娓娓道出一切,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波瀾不驚的眼底仿佛透著歷盡滄桑歲月的淡然之態,一開口亦是一派雲淡風輕,「既然你都清楚,又何必再問。」
他言語間的默認,讓林綰綰心裡頓感五味雜陳,抬眸朝他望去,她那複雜的眼神里倏然掠過幾縷幽怨,幾絲不解和幾分迷茫,「所以,你為何要一邊傷害一邊又想著如何去彌補?明明是你在算計於他,卻又想要護住他。」
他幽深的眸底閃過一絲黯然之色,隨即垂下眼眸,抿唇不語。
默了半晌,才幽幽開口,「他心思單純,又不涉朝局,不應——」
蘇景遷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林綰綰清冽的嗓音打斷,她的語氣中滿含嘲諷之意,言辭顯得既尖酸又刻薄,「是啊,你也知道洛淮舟心思單純,他甚至還為當年的事感動至今呢。可你算計他的時候,卻沒有一點手軟啊。」
「林綰綰,既已入局便該知道,棋局之中爾虞我詐乃是常態,心慈手軟只會讓你露出破綻,一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他緩緩抬起眸,聲音里透著絲絲寒意,又冷又沉,一抹幾近凌冽的暗芒從他幽暗的眸底無聲划過,仿佛一把泛著冷光的利刃,轉眼間便刺破了夜幕。
林綰綰心口一沉,如同墜入冰窟,徹骨的寒意從她內心深處蔓延開來,侵蝕著四肢百骸。她那雙綴滿星辰的眼睛漸漸黯淡下去,如同破碎的流光,在隕落中閃爍出難以掩飾的失望之色。
「對你來說,棋局比任何人都重要,是嗎?哪怕是對你推心置腹近六年的人,你也可以不擇手段地謀算著如何讓他國破家亡。」
「人這一生,總會有取捨。」
他目光深沉地直視著前方,神色漠然而冷厲,那股帝王的涼薄之態與高深莫測在他身上展露無遺,沒有任何感情,只有高高在上的壓迫感,和眼底那抹若隱若現的狠厲。
「所以,他便活該是被捨棄的那一方?」仰頭望見他眼中的冷厲,林綰綰的心尖像是被狠狠地劃開了一條口子,那些夜晚被夢魘吞噬的苦痛猶如洪水一般傾瀉而出,裹挾著過往的記憶,一次次地碾壓著她悲涼的內心。
帝王心,終究緣薄情淺。
她那雙難掩哀傷的眼中,氤氳起淡淡的水霧,透著一抹深深的恨意,唇齒之間有些抑制不住地輕顫起來,她的聲音極輕,在這寂靜無邊的夜色中卻又顯得如此清晰。
她問,「就像,當年的我一樣?」
她的聲音不似以往那般清冽,很輕也很軟,帶著一種小心而固執的試探,於他而言,卻猶如一把犀利的刀,割得他心口一顫,感受到了一種無法抑制的痛感。
他緊緊攥著手指,只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那股腥甜從喉間直衝而上,隨後便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鮮血沿著薄唇淌下。
「蘇蘇瑾?!」
對於突然捂著胸口半跪下來的蘇景遷,林綰綰愣怔了下,反應過來後立馬扶住他,盯著他唇下那抹格外顯眼的殷紅,皺眉問道:「你受傷了?」
「無礙。」蘇景遷緊蹙著眉心,額上浮著一層薄薄的冷汗,下巴和唇角都緊繃著,像是在忍受著一種極大的痛苦。
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臉色格外的蒼白透亮,仿佛隨時會消失一樣,連平日裡淡紅的薄唇也變得毫無血色,林綰綰心口驀地一緊,一邊試圖扶起他,一邊急道:「我帶你去找大夫。」
「這島上哪來大夫。」蘇景遷看著她費力拉住自己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剛想笑,呼吸又急促了起來,他連著喘了好幾口氣,才虛弱地道,「再說,有大夫也沒用,我受的是內傷。」
林綰綰又一次試圖拉起他無果,氣喘吁吁地道:「可是」
話還沒說完一個重心不穩便跌坐在了地上,她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忙去扶住蘇景遷。
只聽蘇景遷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聲音略帶喑啞,「別折騰了,扶我坐下。」
林綰綰攙扶著他,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坐在地,自己也累得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嘴角無力地彎了彎,「別擔心,我躺會兒就好。」
「躺會兒?可這」她望了望一地的野草,他那麼愛乾淨,剛才連坐都不肯坐,這是打算直接躺這上面?
蘇景遷看著她一臉糾結,心裡覺得十分好笑,對她柔聲道:「不想讓我躺這上面?把腿伸直。」
「嗯?」林綰綰還在思考要不要找人來把他抬回院子,也來不及多想,便聽話地把腿伸直,然後,在她驚愕的目光中,便見蘇景遷毫不猶豫地倒在了她腿上,直接閉上眼睛,不動了。
「你——」
「乖,別動,就這樣讓我躺一會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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