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內心那根緊繃的心弦在此刻陡然斷裂。
她預料到洛淮舟在得知真相後定會難過,卻沒料到洛淮舟竟會毫無顧忌地沖自己怒吼,還質疑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自己做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他麼?可到頭來,他不但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反而還幫著外人與自己針鋒相對、屢次忤逆自己!
洛淮舟的連番質問猶如一記重錘砸在太后心頭,砸碎了太后心中的憐惜之情,也砸碎了她的理智,胸中積攢已久的怒意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
「砰」的一聲,太后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臉色一片煞白,眸中如有滾滾烈焰在灼燒,直欲將這大殿內的每一個角落都燒出一個窟窿來。
她憤恨且凌厲的目光在德惠帝和洛淮舟之間轉了一圈後,落在洛淮舟身上,聲色俱厲道:「哀家這麼做不都是在替你著想嗎?那丫頭來路不明,又一臉狐媚相,難保不是衝著你這親王身份來的,哀家小心謹慎些又有何不妥?再說,她區區一介平民,能讓她入宮承寵,已是皇恩浩蕩,她有什麼可委屈的?」
太后冷厲無情的言辭猶如一把剜心挫骨的利刃,肢解著洛淮舟對太后的敬愛與尊重。他沒想到直到此時此刻,母后卻仍是執迷不悟,非但沒有絲毫悔愧,竟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自己好。
一時之間,萬般難耐的情緒猶如潮水般朝洛淮舟灌來,衝擊著他的良知和信念,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無法理解太后的種種行為,也無法接受眼前的真相,心中充滿了無助和絕望,以及一股難以排解的痛楚之情。
淚水逐漸洇濕了他的眼眶,那些鑽心蝕骨的痛楚,由最初的酸楚感慢慢擴散,經歷酸澀、刺痛、悲痛,再到哀慟,不知不覺已經侵入五臟六腑,撕心裂肺。他嘴角微動,想要說些什麼,但所有的悲痛和絕望都涌到了他的喉嚨里,讓他一度哽咽,難以發聲。
見太后在被逼無奈之下才勉強承認了自己的作為,可言辭卻仍然尖刻,德惠帝唇邊不由掠過一抹譏誚,轉而似笑非笑地開口:「母后將朕的後宮當成什麼了?朕雖喜愛美人,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往後宮裡進的。您既覺得她來路不明,又為何要將她強塞進朕的後宮?」
他深深看了太后一眼,眸底隱約泛著一抹陰鷙的冷意,忽而嗤笑道:「母后之意恐怕不盡於此吧。您這些年不斷替朕物色美人,真以為朕不知道您打的什麼主意麼?」
太后被德惠帝飽含深意的目光看得一愣,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猜忌和憂思猶如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
還未待她緩過神來,便又聽德惠帝繼續說道:「您這麼做,無非是想讓她們來與華瓊爭寵,好伺機打壓華家,還能順勢穩固中宮的後位。朕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是盡孝,可您如今竟還想將淮舟的朋友牽扯進來」
言至此處,德惠帝唇邊溢出一聲狀似無奈的輕嘆,突然,眉間陰鷙頓生,微眯的眼角仿佛蘊藏著一股暴戾之氣,就連話音也不禁染上了幾分慍怒:「您究竟是想借華瓊之手來對付她,還是想先置她於死地,再嫁禍給華瓊?抑或者,您一開始便打好了一石二鳥的算盤?您這樣做,難道就不怕將淮舟也捲入這權力傾軋的漩渦之中麼?」
太后聽完德惠帝這一番話,原本煞白的臉色霎時漲得通紅。
「你你」她顫顫巍巍地指著德惠帝,雙眸儘是震驚和惱怒之色,唇瓣不斷囁嚅著,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后怎麼也沒想到,一向昏聵無能,只會貪圖享樂的德惠帝,竟會這麼快便將她此舉的意圖看得如此透徹,心下既有驚詫又有幾分忌憚,而更多的則是心思被揭穿後的惱羞成怒。
洛淮舟定定地看著太后,仿佛試圖從她的身上尋到一絲希望、一縷屬於他們母子的溫暖,可映入眼帘的,卻只是一張憤怒的面孔。
他只覺一顆心如同沉石般墜下,直墜無望深淵,整個世界都在一點一點崩塌,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悄然滋生出來,接踵而至的是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曾認為,她不僅是自己的母親,更是自己人生道路上的指引者。他尊敬她、信任她,甚至還有些依賴她。
可如今,他發現自己對母后的感情已經變得複雜而矛盾。他對母后的行為感到憤怒和失望,對她的偏執和狠厲感到心寒和不安。
猶記年少時,自己對母后是非常依賴和敬重的,母后說過的每一句話、對自己的每一次訓誡,他都銘記於心。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無法理解母后的所作所為,她偏激、狠厲,為達目的甚至無所不用其極。他逐漸發現母后似乎變得越來越陌生,許多話他都不敢再跟母后傾訴,生怕她會多想,也生怕她會做出什麼偏激的舉動。
但他那時也依然堅信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太過在意自己、在意這個王朝,他即便無法理解、即便有些失望,也始終無法真正地厭惡她。
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原來那些厭惡的種子早已深埋在了心底,只待一個契機觸發,便會生根發芽。
過往種種情緒的堆積、無數紛亂的記憶,皆自洛淮舟內心深處涌動而出,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幅清晰卻又模糊的畫面。
他不明白母后為何總是要求旁人按照她的想法和意願來行事,對皇兄如此,對自己亦然,好似只有將所有人都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裡,她才覺得心安。可他們畢竟是人,不是物件,更不是她的傀儡,他們也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追求,理應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按照她的意願活著,成為她的附庸。
洛淮舟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仿佛一朵即將凋零的花,帶著一抹孤絕之意,悄然飄落,化作塵泥,唯餘一縷暗香,尚還殘留在空氣中。
他喉結艱難地動了動,似乎在極力吞咽著一切難耐之情,片刻後,方才微啟唇齒,尋回音容。
「在母后眼裡,唯有您給予的才是所謂的好的,旁人的付出、他人的接近,都成了處心積慮,不論兒臣和誰交朋友,您總會以目的性去打量、判斷他們的動機,卻往往對真情視而不見。您何曾考慮過兒臣的感受,您給予的,又何嘗不是一道強加在兒臣身上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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