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只是往人群中一站,周身輝芒便猶如萬頃華光傾覆而下,杲杲如驕陽懸夜,將她的眸光晃成了碎影,再也無法看清周圍之人。仿佛在這火樹銀花、星輝月影之下,僅餘他一人孑然獨立於天地間,耳邊所有的喧囂嘈雜在這一刻,都已消散。
只見他唇畔微動,朝身旁之人輕聲說了句什麼。
縱然聲音極小,但她還是準確地從他唇齒間捕捉到了答案。
「是畫。」她篤定地答道。
店家一愣,隨即笑道:「姑娘厲害,且聽最後一題——左邊不出頭,右邊不出頭,不是不出頭,就是不出頭。打一字。」
此時此刻,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某處,一心關注著那人的動靜,甚至連店家出的題目都未曾聽清。
好在祿親王在店家給出謎題後又忍不住再次向他尋求答案,可這次,她卻久久未能聽見他的回答。
她不自覺地朝他望去,卻見他幽幽地望著前方,眸底映進了滿目浮華燈火,分明流光溢彩,可他的眼眸深處卻像是布滿了濃墨的暮色,令她無法從中窺探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有那麼一剎那,她仿佛覺得他的視線越過了千山萬水,落在了某個遙遠的地方。
許久,才聽見他輕聲開口:「是『林』字,雙木林。」
他的聲音不似先前那般慵懶散漫,低沉中又隱隱夾雜著一絲輕柔,宛如古琴撥彈,弦音悠揚,絲縷扣心。
她的心莫名一緊,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間瀰漫開來。
還沒等她緩過神來,便聽店家催促道:「姑娘可否能答出謎底,若是不能——」
「林,雙木林。」
她答得毫不遲疑,儘管她根本就不知道題目為何、答案是否準確,可只要是他給出的答案,她便打心底篤信。
「姑娘果然厲害,今日本店這支海棠並蒂步搖,便歸姑娘了。」
蟬衣從店家手上接過匣子,轉手遞到她跟前。
「三姐贏了!」
「三姐你真厲害!」
兩位庶妹的讚嘆聲,以及周圍的羨慕、遺憾聲不絕於耳,她若恍覺未聞,她心中自是歡喜,只是在這一刻,她卻只想將這份喜悅同他分享。
她拿起匣子便轉身去尋那人,可放眼望去,周圍人群之中早已不見其蹤影。
就在她沮喪之際,便見街頭的一輛馬車上,祿親王正好探出半個身子來,朝後方揮了揮手,喊道:「那我先回府了,明日再去樓里尋你。」
只見後方那人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如玉樹蒼松,一襲墨袍在月華下如仙似妖。末了,朝祿親王含笑著點了點頭。
她心中一喜,目光緊緊盯著那處不敢放,立即朝身後的家僕吩咐道:「你們在這陪著五小姐和六小姐,我去去就回。」
「哎,三姐,你要去哪?」
六妹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她沒有理會,反而加快了步伐,帶著蟬衣徑直朝街頭走去。
「蘇公子。」
待那人正準備離去時,她終於及時趕到,叫住了他。
那人轉身回眸,目光淡淡地從她身上掃過,隨後淺笑著開口:「華小姐?」
沒想到,他竟然記得她。她心中某個地方好似輕輕顫動了一下,猶如風過平湖,泛起了一圈圈漣漪。
她略感緊張地緊了緊手上的匣子,還未斟酌好要如何開口,便又聽他問:「不知華小姐找在下有何事?」
他的語調聽起來慵懶而散漫,但卻又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客套和疏離。
她快速整理好思緒,朝他歉意一笑,道:「說來慚愧,其實方才解謎,華瓊只解出了第一道謎題,之後的二、三題皆是從蘇公子口中聽得的答案,並非華瓊所解,因此這支步搖華瓊更不能據為己有,理應物歸其主。」
說罷,她將手中的匣子遞到了他跟前。
他挑了挑眉,卻並未伸手接下,只是低低笑了一聲,說道:「華小姐言重了,在下不過是隨口胡謅罷了,又怎可居功?況且,海棠配美人,嬌艷兩相宜。這海棠花如此多嬌,應與美人相得益彰,在下不過是個粗鄙之人,拿這女子之物亦無用,還是華小姐留著吧。」
雖然知道他是在推辭,並未有其他意思,可他的話卻還是猶如一隻溫暖的手從她心尖處輕輕撫過。
她怔怔抬眸,卻見他輕展著笑顏,宛如暗夜中橫行的妖魅,帶著一身致命的魅惑,無時無刻不在蠱惑人心。尤其是那雙桃花眼,仿佛有一種魔力,看似平靜,卻又像個漩渦,讓她不受控制地沉淪。
手中的匣子忽然有些發燙,仿佛有什麼在灼燒著她的指尖。
「華小姐若無他事,在下便先告辭了。」
眼見他轉身欲走,她咬了咬唇,將心中的話問了出來:「這步搖乃是海棠並蒂,寓意極好,蘇公子何不將它贈與心儀之人?」
說完,她便有些後悔了。這話中的試探之意,於他而言,又豈會聽不出來?
他站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微微眯了下眸子,神色雖無任何變化,但她依稀能感覺到他的眉眼似乎變冷了些。
她心中有些忐忑,畢竟被一個不熟的人這般試探,任誰都會覺得另有所圖。
就在她正琢磨著該如何挽回之時,卻見他勾唇一笑,回道:「在下並無相贈之人。華小姐若是不喜歡,贈與他人便是,又何必糾結。」
他的語氣依舊慵懶而散漫,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有任何不滿。
見他未有異樣,她稍稍放下心來。
而他的回答更是令她不甚欣喜,正欲起個話頭和他聊些什麼,便聽他道:「蘇某還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先行告辭了。」
至此,她的記憶便定格在了那道清冷的背影上。
楊柳千絲,絆惹春風。怎奈何身不由己,卻已情根深種。
殿內燭火一曳,華瓊的目光仍舊落在那支步搖上,眉眼間儘是藏不住的繾綣柔情。
「蟬衣你說,倘若當年我不進宮,是否也能在他心裡留下一席之地?」
蟬衣眼底閃過一絲黯然,隨後輕聲安慰道:「會的,娘娘如此嬌艷,正應了這海棠花,想必當年蘇公子便是因此才將這支步搖留給了娘娘。」
華瓊笑笑,不再言。
她原以為進宮之後一切都會歸於平靜,時光會消磨掉一個人留下的印記,她終有一天會徹底忘了他,可那麼多年過去了,她至今仍能清晰地憶起他惑人的眉眼、他慵懶的聲調以及他曾說過的每一句話。
這些記憶,總能讓她在歲月中一遍又一遍沉淪。
原來,有些思念可以濃烈如酒,只會隨著歲月沉澱,越釀越醇厚。
海棠花下,忽而一顧,方知相思無盡處,便教情絲深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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