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涼知府衙門大堂里,陝西省內能夠調來的武將基本上都到了。
三邊總督武之望坐了主座,陝西巡撫劉之倫坐了次座。武之望頭髮斑白,面容憔悴,臉上的憂慮令人痛心。陝西巡撫劉之倫面沉似水,陝西參政洪承疇表情從示有過的嚴肅。
屋內這麼多人,卻是寂靜異常,諸人連端動茶水的聲響都儘可能控制到最低,偶有幾聲輕咳,也都小心地用手捂著。
許梁緩緩地走了進來。
堂中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許梁身上。
陝西巡撫劉之倫似乎暗鬆了口氣。
年過七十的三邊總督武之望看著許梁,如春風化雨,連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些。武總督親切地招手道:「國忠,你來了,快入座。」
許梁拱手,道:「見過總督大人。見過中丞大人。見過洪大人。」
洪參政微笑著點頭,劉之倫輕嗯一聲,表情緩和不少。
許梁緩緩地走上前,挨著陝西參政洪承疇輕輕坐下了,又朝左右兩邊的大人將軍們點頭致意。侍候的衙役小心地端上茶水,擺在許梁面前。
三邊總督武之望輕咳兩聲,將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武之望掃視一圈眾人,沉聲說道:「諸位!今日把大家召來,就商討一件事情!民軍首領黃子仁,高子林,高迎祥等人率領近十萬亂軍已經攻入鳳翔府!鳳翔知府不久前率一萬明軍與賊人廝殺一場,大敗而歸。鳳翔留守將軍戰死,鳳翔知府退守城中。如今近十萬民軍在鳳翔府內肆掠,燒殺搶掠,無所不為。鳳翔府岌岌可危!本督身為三邊總督,守牧一方,愧對皇上和朝庭的信任,令陝西境內賊人肆掠。」
武之督深深地嘆息一聲,語氣悲涼地道:「前番陝西巡撫劉大人,平涼同知許大人兩次率軍出擊剿滅民軍,耐何民軍勢大,兩位大人都大敗而歸。更痛心地是,寧夏總兵王恩竟然戰死沙場!而平涼同知許梁重傷,平涼副總兵戴風也受了不輕的傷。」
「兩位大人和諸位將軍深明大義,為國盡忠,本督感激萬分。」武總督接著說道。
陝西巡撫劉之倫和許梁連道不敢。
許梁暗自吃驚,想不到黃子仁,高子林動作這麼快,距自己回到平涼也才兩三天時間,黃子仁居然率軍攻入鳳翔府,還斬殺了鳳翔留守將軍!鳳翔府緊挨著平涼府,許梁對鳳翔府的防守兵力還算是比較了解的,除了鳳翔留守將軍手下有一支五六千人的兵馬外,其他的兵力,基本上是半農半兵的團練,人數不多,且戰力有限。
許梁可以預見,鳳翔府絕對擋不住黃子仁的進攻。
民軍若攻破鳳翔府,下一個目標必然是平涼府。
「民軍勢大,形勢危急!」武之望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起來,沉聲說道:「老夫雖年邁,但也不能坐視民軍肆掠我大明百姓,坐視不理!我要盡起陝西境內可戰之兵,出擊禦敵!諸位將軍,只要還自認是我大明的將軍,便隨老夫一道出兵!」
唰!屋子裡神情嚴肅,凝神細聽的眾將軍整齊劃一地站起,朗聲叫道:「末將願隨總督大人痛擊民軍,一雪前恥!」
陝西巡撫劉之倫和參政洪承疇也大聲叫道:「下官願隨大人前往。」
眾人眼神堅定,連續被民軍打得大敗而歸,不說延綏總兵賀虎臣,慶陽守備賀人龍,固原游擊李英等明軍將領,即便是陝西巡撫劉之倫,陝西參政洪承疇這些文官也是打出了滿腔火氣,聽聞消沉已久的三邊總督武之望要親自帶兵出征,個個都激動地響應。
「好,好!」三邊總督武之望見屋子裡的人都激動地響應,老懷甚慰,滿意地道了幾個好字。忽的,武總督將目光定格在許梁身上。
許梁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地坐著,周圍的人都熱情響應,只有他無動於衷,一言不發。
屋中諸人隨著武總督的目光,也都看出了許梁的異常,不由得好奇地看著許梁。
「國忠,你意下如何?」武總督微微皺眉,沉聲問道。
許梁迎向武總督的目光,面色坦然,問道:「總督大人的決心和諸位將軍的勇氣,令本官十分欽佩!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還請總督大人解惑。」
「講。」
許梁聽出了武總督語氣里的微微不快之意,不以為忤,依舊說道:「本官率領揮下三萬梁軍精銳,在漢中府與十五萬民軍大戰一場,雖然不敵敗逃回來,揮下將士死傷慘重,但也損耗了民軍六七萬人馬。本官聽聞,民軍攻入鳳翔府的兵馬有近十萬之眾,面對如此巨大的兵力,請問總督大人,您準備了多少人馬?」
許梁此話說出來,屋中諸將的臉色都不由得變了。民軍有十萬之眾,而幾位大明將軍手中的兵力少的才幾百號人,多的也不會超過三千人,面對泱泱十萬之眾,如果光憑將軍們手中的這些微簿兵力,與十萬民軍對仗,無異與以卵擊石。
要對抗十萬民軍,沒有充足的兵力,這仗基本上就沒辦法打。許梁的問題,可謂問出了諸將軍的心聲,諸位將軍都從剛剛的激動情緒中清醒過來,探詢地看著武總督,暗想武總督乃堂堂朝庭正二品大員,三邊總督,他既然決定親自出征,必然是有了充足的準備。
面對諸多滿懷期待的眼神,武總督的回答卻很讓人泄氣。
「這個嘛……」武總督面色尷尬,吭哧半天,說道:「本督從邊軍中勉強抽調了一萬兵馬,加上諸位將軍揮下的兵馬,應當有一萬六七千人……」說到後來,武總督感覺臉上燙得利害,自己都沒臉說下去了。他不禁惱怒地瞪了許梁一眼,腹誹道:國忠你裝什麼傻,本督既然特意叫你來參加會議,自然是指望著梁軍出來充當主力部隊!
諸將一聽這話,不禁瞪目結舌,延綏總兵賀虎臣訝異地問道:「總督大人,陝西被民軍鬧得天翻地覆,朝庭難道就沒打算派一兩支軍隊過來支援?」
武總督臉有愧色,黯然道:「本督多次上書朝庭,請求朝庭派精兵過來,奈何呈上去的奏摺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什麼?」慶陽守備將軍賀人龍向來就是個暴脾氣,聞言登時大怒,將面前的茶几拍得砰砰響,破口大罵道:「京里的那些大人們難道眼睛都瞎了嗎?陝西局面如此兇險,朝庭不給兵,不給餉,就打算讓咱們這些人擼袖子跟十幾萬民軍拼死廝殺?他娘的混蛋!」
武總督無奈地嘆氣,陝西巡撫劉之倫尷尬地解釋道:「聽聞這陣子遼東那邊戰事緊張,後金大軍頻頻犯我邊關,遼東戰局吃緊,朝庭將主要精力都放在遼東了,暫時還顧及不到陝西這邊……」
「放屁!」慶陽守備賀人龍唾沫星子橫飛,大罵道:「在皇上和朝庭眼裡,遼東鳥不拉屎的地兒是寶貝疙瘩,咱們陝西那就是後娘養的,活該自生自滅?」
陝西巡撫劉之倫聽了,臉色不快。
延綏總兵賀虎臣朝賀人龍道:「人龍,你少說兩句,聽總督大人怎麼說。」
哼!賀人龍重重地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氣鼓鼓地。
許梁朝武總督問道:「這麼說,總督大人並沒有從朝庭那邊調來兵力,清剿民軍一事,主要還是靠咱們陝西的兵馬?」
武總督沉痛的點頭,看向許梁,眼神熱切地道:「本督聽洪參政說起,國忠你在漢中府與民軍交戰,謀略出眾,多有奇招,此次出征,還得請國忠你與本督一道出征。」
主要是要你的梁軍部隊出征,武總督暗道。
洪參政也誠肯地朝許梁說道:「此次咱們能夠撤回平涼,一路上多虧了國忠你的精妙安排,此次總督大人親自掛帥,少不了國忠你的支持。」
許梁聽了,卻垂下頭去,沉默下來。
「怎麼?」武總督心中一跳,驚疑地看著許梁。
許梁抬頭,堅定地搖頭,道:「十分抱歉,這次,本官怕是不能與總督大人一道出征殺敵了。」
「什麼?你!」許梁一句話,頓時令三邊總督武之望,陝西巡撫劉之倫和參政洪承疇都大驚失色,驚疑不定地看著許梁。
洪參政又急又怒,「國忠,你若不出兵,鳳翔危矣,陝西危矣!」
慶陽守備賀人龍怪叫道:「許大人若不出兵,那光靠這一萬五六千人,還想剿滅十萬民軍,做夢呢!」
陝西巡撫劉之倫這時也漲紅了臉色,沉聲說道:「許大人,此戰關係到陝西的局面,數百萬百姓的生死安危,許大人莫要意氣用事,還請三思而後行。」
許梁神情一愣,見屋裡眾人都一臉惶急,一個個勸著許梁要慎重行事,心中明白眾人是擔心許梁揮下的梁軍不出兵,那隻憑武總督找來的一萬多人,根本沒辦法打。
許梁苦笑搖頭,朝眾人作了個團團揖,道:「諸位大人誤會本官的意思了。本官並沒有此次梁軍不出兵。」
「啊?」眾人驚叫。武總督頓時轉惱為喜,欣喜地問道:「國忠你是什麼意思?」
許梁抬手指著自己的胸前,雖然隔著外套,但仍然可以看出微微鼓起的一層,像是衣服裡面墊了什麼東西一樣。
「諸位大人看看本官的胸前!」許梁苦笑道:「漢中府城樓上,本官被民軍的軍師高子林偷襲所傷,胸前骨頭都斷了好幾根,此刻能夠坐在這裡,全仗著本官運氣好,否則,本官早就被高子林毒死了。諸位大人可要看清了,本官如今可是重傷之身,是個徹徹底底的重傷病人!」
許梁嘆道,「本官如今這個樣子,走道都費勁,如何還能與總督大人一道上戰場?」
「哦,」洪參政明白過來,驚喜地道:「國忠你是說,雖然國忠你本人並不會隨總督大人出征,但梁軍還是會出兵的?」
許梁鄭重地點頭,臉現憤怒之色,厲聲說道:「這是自然!民軍先是傷害了我心愛的女人,又重傷了我,現在大軍壓境,鳳翔府若破,平涼府唇亡齒寒,必然危急。本官雖然身受重傷,但腦子卻十分清醒。」
他朝武總督,劉巡撫,洪參政三位上官鄭重說道:「我梁軍雖說在漢中府一戰中損兵折將,但民軍來勢洶洶,乃我梁軍上下生死大敵!本官在此鄭重告知,我梁軍願盡起全軍兵力,隨總督大人一道出征,殺盡作亂的民軍!黃子仁,高子林他們要戰,那便戰吧!」
「好!」諸將鼓掌叫好。三位上官也是滿臉欣慰。
有了許梁的話做保證,眾人歡欣鼓舞。接著,三邊總督武之望給各路將軍安排了任務,會議便散了。
許梁與諸將熱情地點頭致意,正要離去,陝西巡撫劉之倫走上前,擠著笑容叫住道:「許大人,請留步。」
許梁回頭,看著劉巡撫,問道:「中丞大人有何指教?」
劉巡撫臉色一陣尷尬,朝許梁拱手道:「許大人,借一步說話。」
許梁狐疑地看著他,又朝左右看看,知府衙門裡里外外都是劉巡撫自京城裡帶來的親兵,暗道這劉之倫與自己一向不對路,此時自己重傷在身,這人不會暗起殺心,欲除自己而後快吧?隨即許梁就否決了這個想法。劉之倫做事,雖然莽撞了些,但也不像是這麼沒有分寸的人。
許梁便隨著劉之倫走出大堂,來到知府衙門前院的遊廊之下,兩人站定,一陣沉默。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陝西巡撫劉之倫忽然慨嘆一聲,朝許梁誠肯地說道:「許大人,本官來陝西上任之前乃是兵部侍郎,在京里多次聽曹閣老和喬尚書提起你……嗯,曹閣老和喬尚書似乎對許大人你抱有很深的成見,他們對你的評價並不太好。」
曹閣老,便是內閣大學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於汴,喬尚書,便是邢部尚書喬允升。許梁聽到劉巡撫說起這兩個人,心裡冷笑不已,從這兩個老貨的口中,要是能聽到半句好話,那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了。
「唉,」劉巡撫神色複雜地看著許梁,道:「本官性情耿直,遇事容易先入為主。如今看來,曹閣老和喬尚書對許大人你的看法,都有失偏頗了。以許大人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許大人無愧於國忠二字!本官算是重新認識你了。」
許梁微微一愣,聽這話的意思,劉巡撫似乎對自己的印像大大改觀了?
「嗯,鎮原知縣史俊生和崇信知縣秦峰的罷官,本官極為贊同。」劉巡撫又說道,「至於這兩人罷官之後,在本官面前捏造的那些控告國忠你的罪名,國忠你勿需理會。本官只當這是兩隻失勢後的瘋狗在亂吠。」
「啊?」許梁驚訝地看著劉巡撫,嘴巴張開,吃驚不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