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坐在圓凳上,明媛坐在她對面的美人榻上,正對著院裡兩棵巨大垂絲海棠的窗戶打開,外邊熾熱的陽光鋪天蓋地的湧進屋子來。
明珠微微皺著眉,道:「再是如何,你也不該如此衝動。」
明媛秀眉一豎,道:「不過是個奴才,莫不成我還不能懲戒於她了?」
她氣沖沖的,滿面怒色,顯然仍是未從怒氣中平靜下來。
明珠淡淡的道:「你也知道她是奴才,你身邊這麼多丫頭奴才,你一個做主子的,有什麼事哪需要你親自動手?」
明媛打小是個火爆脾氣,當初陸老爺見她衝動易怒,便讓她去學了琴,好歹也養養她的性子。說來也是頗有效果,眼見她氣質逐漸變得沉靜,竟是斂去一身浮躁,變得溫婉動人來。不過,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的骨子裡還是那個易怒動手的陸二娘。
滿月從外邊進來,走到明珠身邊俯身道:「娘子,老太太身邊的花月過來了,說是有事與您說。」
明珠若有所思,道:「讓她進來吧。」
不一會兒,便見一個穿著半舊不新藍色半臂的小丫頭走了進來,一進來便對著兩個主子福了禮,這才對明珠道:「奴婢是得了陳媽媽的吩咐,給三娘子帶句話的。」
說著便將桃紅母女哭訴到老太太身前的事情說了。
聽她說完,明媛與明玉面色都是一變,明媛咬唇道:「吃裡扒外的東西,竟然還有膽子去老太太面前告狀!」
她又氣又急,又慌又怕的,怕極了卻又猛地從心裡生出一股子沖天的怒火來,站起身來抿唇道:「我便不信了,為了一個小丫頭,老太太還能把我趕出去不成?」
明珠冷眼看她,沉聲道:「急什麼?」
明媛一口氣憋在心口被明珠一句話泄了氣,垂頭喪氣的坐在軟榻上。
明珠目光轉向花月,和顏悅色的道:「你回去與陳媽媽說,說這事兒我知道了。」
又吩咐滿月:「送花月出去。」
浣碧一臉著急,與明珠道:「三娘子,您快想想辦法吧,那桃紅根本不是個好的,不然我們娘子怎麼可能動手打她?如今她又狀告到老太太那裡去,老太太若是因此厭了我們娘子,那可如何是好?」
她們寄人籬下,本處境艱難,事事謹慎,處處小心的,如今莫不成便要因為一個小丫頭毀了這麼幾個月她們娘子給府里人所留下的好印象?
三娘子自來足智多謀,因而一出事便巴巴的將人尋了來。只希望,她能出個主意,解她們娘子如今所困。
明珠道:「一個丫頭,打了也打了。如今唯一棘手的便是她是老太太賞下來的,你打了她,也是打了老太太的臉。」
明媛苦笑道:「這我如何不知道?可是打都打了,那又能怎麼辦?」
有時候她也恨自己衝動的性子,可是憋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出了口氣,她不覺後悔,只覺得暢快,她真是忍夠了。
正是一籌莫展的時候,驚鴻從外邊衝進來,滿臉驚慌,道:「娘子,不好了,老太太遣了人過來,讓娘子去她院裡了。」
明媛一愣,旋即咬牙站起身,道:「反正,最壞的結果,不是老太太厭了我,我在定國公府的處境更加艱難罷了。再如何,我也是做主子的,老太太難不成還會因為一個丫頭懲罰於我不是?」
「你也說了,不過是個丫頭,那你何必如此慌亂?」明珠也跟著站起身,表情鎮靜,讓身邊的人焦躁的心情也不由得緩和了幾分,她與明媛道:「我與你一道過去,等會兒你別太衝動,也把你的性子忍著。」
聞言,明媛心中一安,有明珠在旁,她頓時像是有個主心骨一樣,畏懼便去了大半。
姐妹二人帶著丫頭浩浩蕩蕩的往青松院去,府上的主子們許多都已經得了消息,幸災樂禍有之,為她們捏了一把汗的也有。
十一娘站在涼亭里,手裡搖著一把撲蝶團扇,看著明珠姐妹二人的身影,忍不住掩唇一笑,道:「這陸二娘竟然打了老太太賞下來的丫頭,也不知她是膽子大了,還是膽子太大了。」
說著,她又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十娘氣質沉靜,靠著涼亭扶欄,手裡同樣捏著一把團扇,也不搖,擱在腿上,扇墜子垂下,遠遠看去美得像是一幅畫。
她語氣淡淡,面色沉靜,漫不經心的道:「奴大欺主······陸二娘不過是個商戶女,籠絡不住底下人,也只會打人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了。」
十一娘反身趴在欄杆上,取了一旁的魚食丟在水裡,看著水裡的錦鯉一涌而來搶著魚食,忍不住高興得咯咯咯笑起來。
——
青松院。
門口的小丫頭步履蹁躚的走進來,輕言細語的稟告道:「老太太,表二姑娘和表三姑娘來了!」
仍做著一副哭泣模樣的吳二家的哭聲一滯,旋即又若無其事的繼續低低哭泣起來。在她身邊低垂著眉眼的桃紅面露緊張之色,忍不住攥緊了袖口。
老太太被她母女二人吵得有些煩了,索性不再管她們,只一門心思伸手逗著掛在窗戶上的喜鵲,聞言轉身道:「讓她們進來吧。」
不一會兒便見明珠姐妹二人走進來,姐妹二人一人著月白色長裙,一人著藕荷色長裙,娉娉婷婷走進來,像是一對玉做的人兒一樣,見了讓人喜歡。
這一眼,老太太深深覺得自己的眼睛得到了享受。要知道吳二家的在她這哭訴了大半天,若是換了個國色天香的美人來做這模樣倒是惹人憐惜,可她卻生得平凡,這麼哭喪的模樣,一點也不討喜,只讓人生厭,更別提是老太太這樣極喜歡美人兒的,更覺得傷眼睛了。
「孫女兒給外祖母請安!」
兩人盈盈拜下,老太太歪在軟榻上,表情也不嚴肅,隨手指了一邊的凳子,道:「先坐吧,叫你們過來也是有點事要問。」
見她不像問罪的模樣,明珠頓時鬆了口氣,至少老太太沒有露出明顯的喜惡之態來,也是說,對於這事,老太太並沒有先入為主站在桃紅她們母子那邊。
而吳二家的卻是心裡一慌,覺得事情有些不好了。
兩人謝過之後坐下,明媛有些緊張,明珠卻是笑容如常,輕笑問:「還不知老太太有什麼事情要問了?」
老太太擺手,一指站在一旁的桃紅母女二人,道:「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便是這兩個奴才,說二娘欺負了人,讓我為她們做主了。我也不是會冤枉人的,想聽二娘怎麼說。二娘,對她們的控訴,你可有話說?」
明珠笑了笑,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桃紅母女二人。只這一眼,吳二家的卻被她看得心中一慌,心裡頓時七上八下的。
都說這陸三表姑娘是個不好惹的,連四娘子都敢上手打,對此事,老太太竟然也沒生氣,甚至還站在她這一邊,憑這一點,府上的人不敢小瞧了她。
吳二家的心裡有些後悔,早知道這陸三表姑娘也一道過來,她不這麼冒失過來了。
「我還以為是為了什麼旁的事?原是為了這生了二心,背主失責的丫頭啊。」
明珠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鄙夷,她與明媛道:「二姐姐,我知你感念外祖母一番好意,不願意她老人家為難,落了她老人家的面子。只是桃紅這丫頭吃裡扒外,你今日打了她,她竟然還哭訴到了外祖母這裡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你刻薄於她。」
老太太挑眉,問:「這是怎麼回事?」
明媛張嘴,還未來得及說話,那邊深感不妙的吳二家的又撲通一聲跪下,高喊一聲「老太太明鑑」,便又開始哭訴起來,只說她伺候了老太太多少年。她這般也是無可奈何,自己親生閨女她自己自然無比清楚,剛才明珠說話桃紅那一臉心虛的模樣,她心裡哪裡不知道這事錯的一方怕是是她閨女。
明珠冷笑,輕輕拂去身上並不存在的浮塵,笑道:「老太太還未開口,你這奴才倒是先叫喪起來了,也不知是哪的規矩?莫不是心虛?」
吳二家的聲音頓時噎在嘴裡,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能叫嚷自己冤枉。
明媛站起身道:「外祖母,孫女兒原不願讓雜事擾您清淨,只是孫女兒管教不甚,竟讓這婢子擾了您。」
說著,她將今日之事一一說來,因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便是一副凜然之態,再反觀桃紅一臉心虛之色,其中緣由哪裡不明?
吳二家的一臉灰敗,卻又不甘,叫道:「老太太,冤枉啊,我家桃紅的性子,我哪裡不知,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其中必定有所原因的啊······」
「你的意思,莫不是我二姐姐冤枉了她?」
明珠冷笑,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吳二家的,笑道:「不過是一個賤婢,既是被外祖母賞給了我二姐姐,便是我姐姐的人。說句不好聽的話,便是我二姐姐要她的命,她也只能乖乖的送上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二姐姐何須冤枉她?多此一舉?」
明媛只垂眸做神傷的模樣,老太太嘆,喟然道:「是我識人不清,讓二娘遭了罪。」
明媛使勁搖頭,道:「非是老太太的錯,老太太對我姐妹一片慈心,我與三娘心知肚明,更是感恩戴德,又怎能怪您呢?」
明珠眼眶微紅,眼中熱氣氤氳,她走到老太太身邊跪下,聲音綿軟,讓打從心裡軟乎了兩分。
她道:「我們姐妹二人在這定國公府無依無靠,便是丫頭也能欺上我們的頭來,身邊的人只想另覓高枝,只因在我們身邊做一等丫頭還不如府里其他娘子身邊的二等丫頭要來得有臉面。」
老太太皺眉,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在這府里,你們二人也是正正經經的主子,誰又能欺辱了你們去?」
明珠以頭挨著老太太的膝蓋,十分親密的模樣,道:「我知道外祖母您護著我們姐妹,二姐姐和我心裡都十分感激的。二姐姐聽說您聽琴,還特意和沈先生學了好幾首您喜歡的曲子,想有一日能拉給您聽了。沈先生還說二姐姐手特別巧,天生是彈琴的好料子了。」
老太太頓時「哦」了一聲,一副驚異的模樣,明媛如坐針氈,紅著臉道:「三娘你說什麼了?」
明珠笑道:「我說的本是事實嘛!」
老太太道:「能得沈先生一句稱讚,看來二娘果然於此藝有所天賦了。改日,若得了空,彈一首給我聽聽如何?」
明媛又驚又喜,道:「這是二娘的榮幸。」
她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珠這是在幫她討老太太喜歡了。只要攀上這定國公府任意一座大山,底下的人便不敢再輕慢於她了。
看著明珠和老太太的親密,她心裡有些羨慕,從小是如此,明珠便是有這樣的能力,讓其他人都喜歡她,輕易能討得其他人的歡喜。
不過,只有羨慕而沒有嫉妒,要討一個人喜歡,底下可是要費不少功夫的。
老太太閉眼沉思,開口問:「這桃紅,你是打算如何處理?」
桃紅面色一白,纖弱的身子顫顫巍巍,搖搖欲墜,看起來好不可憐。只是如今除了她娘吳二家的,誰又會關注這麼一個決無好下場的小丫頭?
明媛看了明珠一眼,老太太心裡失笑,這姐妹二人,姐姐倒像是妹妹了,便又問明珠:「這丫頭,三娘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明珠看了伏在地上的桃紅,笑道:「這丫頭您竟然已經賞給了二姐姐,那她便是二姐姐的人了,該如何處置,自然是交給二姐姐帶回去了,要打要罵,也該由二姐姐來處理。您說,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
明媛挺了挺脊背,她深知,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殺雞儆猴的機會。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明珠,意有所指的道:「是是是,你這丫頭,倒是鬼機靈!」
明珠一愣,對上老太太洞若觀火的目光,忍不住紅了紅臉:「外祖母······」
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經完全被這個睿智的老人看在眼裡,可是對方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是縱容著她的小心思。
送走兩位表姑娘,陳媽媽進屋來,老太太歪在榻上,姿勢閒適並不端莊,卻又從骨子裡透著一種歲月沉澱的雍容優雅來。
陳媽媽低聲喚了一聲:「老太太!」
老太太道:「你去庫房拿兩盒寶石,送去你們表二姑娘那兒去,今日她也是受委屈了。」
陳媽媽應了,老太太突然一笑,道:「那孩子倒是個有情義的,我倒是越來越喜歡她了,明珠,明珠······掌上明珠,陸仁倒是喜歡這個庶女,給她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真能應了這個名字,明珠生輝。」
——
明玉和明媛帶著桃紅回到明媛的院子,而她的母親吳二家的則被老太太打發到了外院去。
「今日多虧三娘你了,你知道,我自來不擅長這些。」
陸府被陸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們三個娘子,又是陸老爺嬌寵著的,她平日只需要隨著性子過日子,旁的都不需要考慮。於籠絡人心,各種庶務,完全一竅不通。她知道,要不是有明珠在旁,她又不是能言善辯的人,更不是老太太喜歡的,事情會是什麼樣子,那可不一定了。
明珠笑,分明年紀比明媛還要小上一歲,可是她為人做事卻已經極為妥帖了,她開口道:「你我是姐妹,血緣至親,這本是我該做的,二姐姐說這話倒是讓我們生分了。」
明媛明媚一笑,道:「你說的是,我們是姐妹。」
明珠瞥了一眼身後戰戰兢兢的桃紅,道:「倒是二姐姐你,奴僕始終是奴僕,別慣得她們主僕不分,不知上下了。」
想到中午那一幕,明媛心裡也是暗恨。桃紅被她踢了一腳跑走,院子裡的丫頭,竟無人去攔,還真當她是好性子的人?
神色微沉,明媛道:「我明白,以後不會了。」
明珠嘆道:「不過二姐姐你還是得收斂一下自己的性子,再生氣,也不能動手······還有動腳也是!不然,便是有理的事情,也會變得無理了。」
明媛老老實實的點頭,這個妹妹,在他們姐弟之中,更有老大的派頭。比起整日待在府里描眉弄琴看書的他們,經常做男兒打扮跟著陸老爺出門的明珠顯然更懂得人性,也懂得為人處世,更明白該如何管理奴僕。
回到明媛的院子,太陽微微西斜,明晃晃的陽光照得人眼暈頭昏,穿著輕薄的春衫,已經覺得熱了。院子裡的丫頭坐在廊下遮陰,小小聲的嘀咕著,見她們一群人回來,立刻噤聲,忙不迭的站起身來行禮:「娘子,三娘子~」
比起中午的閒散,她們的態度中已經有了兩分恭敬和八分的緊張——連老太太身邊的桃紅的吃癟了,她們這些無依無靠的小丫頭又敢做什麼?
明珠走上台階,進了屋檐的陰影下,廊下擺著的兩盆萬年青葉片青翠,瞧著涼爽極了。
桃紅亦步亦趨的跟著,明珠笑容不減,纖細白嫩的手指卻是一指太陽底下,道:「去,底下給我站著。」
桃紅瞪大眼睛,明珠淡淡的道:「雖說我不是二姐姐,卻也是二姐姐的妹妹,那也是主子,難不成,我還叫不動你了?」
明媛眼睛一瞪,道:「你莫不是還以為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頭?」
桃紅脖子一縮,不敢再多說什麼,這位表三姑娘的厲害處,她並不想去招惹。
明珠使了浣碧去給她和明媛抬了兩把椅子出來,明媛出了一身的汗水,有些羨慕的看著一身清爽的明珠。不過她也羨慕不來,這是天生的,聽說三娘的姨娘便是這樣的體質,即使是再熱,也不會出現讓娘子們尷尬的汗流浹背的模樣來。
兩人坐在椅子上,看著曬在太陽底下滿頭大汗的桃紅,桃紅以前在老太太院子裡伺候,那也是閒著的,哪吃過這樣的苦,一張臉曬了一會兒紅得嚇人。
明媛微微眯眼,心中一動,將院子裡其他的丫頭都叫了過來,也不說什麼,讓她們站過來,靜靜的看著。
丫頭們膽戰心驚的,看著紅著一張臉的桃紅,怕下一個被處置的人是自己。特別是往常偷奸耍滑的婢子,更是心裡緊張極了。
明媛側眼看了一眼明珠,只見她坐姿輕鬆而又愜意,臉上的笑容淡淡的,卻自有一種凜然的姿態,讓人看見她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當初父親帶著三娘去做什麼了呢?怎麼會養出三娘這樣的性子,永遠的從容不迫,波瀾不驚,讓人打心眼裡覺得可靠。
明媛第一次有些好奇。
「二姐姐,二姐姐?」
明媛猛地回過神來。
明珠奇怪的看著她,問:「二姐姐,你在想什麼?」
明媛甩開心裡的胡思亂想,道:「沒什麼。」
驚鴻端上涼茶,看著明珠的目光有些戰戰兢兢的,她完全想像不出來,這位三娘子,生得花容月貌,弱不禁風的模樣,可是手段是真狠啊。
扭頭看了一眼院中的桃紅,早上還是一朵帶著露出的花了,現在已經快被曬枯了。
「啊!」
終於承受不住,桃紅翻了一個白眼,雙腿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明媛一邊覺得可憐,一邊由覺得她活該。明珠看了一眼她,她下意識的挺了挺背,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奇怪,可還是一直挺著背,等說完話,才發現腰酸死了。
送走明珠,看著院子裡對自己或怕或敬的目光,明媛只覺得稀奇。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了這樣的目光,難道她們都是些賤皮子。以前對她們態度好,和顏悅色,倒是不領情,如今她擺出一副我不好惹的姿態來,她們倒願意把她當成正經的主子來看。
晚上浣碧給她卸下釵環的時候,有些猶豫的問:「娘子,桃紅那兒,要不要去請個大夫來看?」
明媛一愣,問:「她情況如何了?」
浣碧道:「一直在發熱了,臉上的皮也被曬壞了,紅紅的。好歹也是小娘子,若是不好好養著,那張臉怕是毀了。」
明媛捏著一支釵子,漫不經心的道:「既然病了,那別留在院子裡,移出去養病吧。」
她在想,如果三娘在話,必定會讓她將人留下,剛好可以給顆蜜棗,將人掌控在手裡。可是,她明媛便是個錙銖必較的,這丫頭既然嫌棄她這裡,她便送她離開,
老太太送的兩盒寶石她隨手打開來看了一眼,顧忌到她還處於孝期,寶石也只是藍的、綠色、紫的等素淡的顏色,明媛隨手撿了幾顆給身邊的三個丫頭:「等以後嫁人,你們倒是剛好能拿了去打首飾到,也不算埋沒。」
浣碧等人頓時紅了臉,嗔道:「娘子您說什麼了?」
明媛笑道:「特別是浣碧!」
她伸手拉住她的手,隨手擼下手上的那個青玉鐲子戴在她手上,道:「你打小伺候我,我可要好好的給你找個如意郎君。」
浣碧臉色更紅了。
明媛微微笑,像明珠說的,人心複雜又簡單,想要讓身邊的人忠誠自己,卻並沒有那麼難。
明媛也沒打開第二盒寶石,讓浣碧明日把這盒寶石給明珠送去。
第二日進學之時明珠問起桃紅,明媛伸手撥著案桌上的琴,漫不經心的道:「她既然有老子老娘的,哪需要我這個主子為她操心。反正她也不願意留在我這裡,正好移了出去,日後還能攀個高枝兒了。」
明珠一愣,看著明媛,總覺得這個如風似火的姐姐有哪裡變了,只是······
「桃紅一事,二姐姐你該更加妥帖一些才是,好歹也給她請個大夫才是。凡事留一線,別把事情做絕了。」
明媛頓時鼓了臉,不爽道:「我才是娘主子,我為什麼要顧忌一個丫頭?」
「那樣的丫頭,三妹妹你還對她如此憐憫,也太心軟了些吧。」明玉微微皺眉,輕聲道:「昨日之事,二娘你受委屈了。倒是你們,這樣大的事情,也沒人知會我一聲,我還是從子佩那裡知道的。」
她心裡有些不得勁,都是親姐妹,可是昨日之事明媛偏偏沒告訴她,只找明珠拿主意。雖然她承認明珠比自己能幹,可是,自己好歹也是她們的大姐姐,心裡總有些失落。
「大娘······」
那邊周三娘轉身喚明玉,明玉扭頭應了一聲,站起身往那邊去。她和三娘交好,連位置,也移到了三娘身邊。
明珠手撫著琴弦,嘆然一笑,她們姐妹,終歸自己有自己的路走。
穿著白底紅花長褙子的徐娉轉過頭來,道:「前日先生布置的那題,你可是算出來了?」
前日她們學的是算術,末了沈先生還布置了一道題給她們,徐娉回去算了許久也沒得出結果了,只能來求助明珠了。
明珠點頭:「解出來了!」
她拿出自己的算術冊子給她看,徐娉翻看著她的解算過程,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看完,將冊子還給明珠,猶豫了一會兒,徐娉問:「你在定國公府,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明珠一愣,忍不住笑道:「不過是些小事,倒是郡主,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看山竹老人的硯台嗎?怎麼,三個月了,你還對我這麼有戒備。我還以為,你有那麼一點點想和我做朋友了了。」
這三個月,她和徐娉偶爾也會說說話,兩人算是頗為熟悉了,但是交情卻稱不上。徐娉一直保持著她郡主端莊自持的姿態,無論是對明珠還是任何人,
明珠也沒想能這麼快的和這個身份尊貴的郡主交好,能和她交好,自然是百利有,如果不能,能混個熟臉,也無不妥。反正,她這個向來有耐心。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已經做好了徐娉拒絕的準備,突然聽到這樣的答案,明珠倒是一愣。
徐娉覷著明珠的表情,臉上也有一些發熱,猛的轉過身:「還是算了吧。」
明珠:……
——
明媛的事情並沒有在定國公府里掀起多大的風浪,可是這事情卻沒有結束。
桃紅的父親知道這件事之後特意來給明媛請罪,明媛卻沒給什麼好臉色,當時直接一拳打碎了一旁的石桌,嚇得桃紅的父親回去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自此以後,定國公府里的奴僕再也不敢小看這位陸二表姑娘了——那可是個性子暴戾的,若是惹怒了她,被她打殺了可怎麼辦?
這樣的傳言,很快的在定國公府里宣揚開來。明媛氣得很,她什麼時候一拳打碎石桌了,這根本是謠言。說她性子暴戾,這樣的傳言傳出去了,日後她還怎麼嫁人,誰家願意娶一個母老虎做媳婦?
明珠聽到這樣的消息,當即皺眉,怒由心起,這樣的謠言,若沒有人推波助瀾,怎麼可能這麼快傳遍了整個定國公府?
路上看見一群嘀嘀咕咕的丫頭婆子在議論此事,她索性讓點絳她們直接綁了說得最為興高采烈的幾個丫頭,也不管是哪個院子的人,直接綁了往定國公夫人那裡去。
從她那裡到定國公夫人的院子,足足要走半個定國公府。不一會兒,表三姑娘氣勢洶洶往大夫人院子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定國公府。
定國公夫人聽到明珠到來的消息倒是有些驚訝,這位表三姑娘的名頭在定國公府里可不比正經的娘子差,難得的是底下奴僕對她的評價竟都是好的,可見是個有手段的丫頭。不過對於這個聰明小娘子,她這個掌管定國公府的大舅母,她卻並沒有露出什麼親近的意味來,這有些耐人尋味了。
大夫人擱下手裡的剪子,讓人進來,一邊接過丫頭遞上絞好的帕子擦手。
「大舅母!」
一進來明珠便笑,盈盈拜下,她穿著白色對襟夏衫,下邊一條湖綠的裙子,耳旁墜著一對滴水瑩潤的綠寶石耳墜。一身打扮清麗可人,在炎熱夏季,瞧著舒服極了。
大夫人只覺得眼前一亮,有些明白老太太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這個丫頭了,這樣漂亮的小娘子,她見了都覺得心裡喜歡,更別說老太太那個喜歡漂亮小娘子的了。
大夫人指了一旁的椅子讓她做,丫頭伶俐的捧上茶來,大夫人笑道:「清明剛過,這是摘下的新茶,你嘗嘗味道可好?」
明珠笑:「聽陳媽媽說,大舅母這裡是好茶多,我可是嚮往很久的。今兒厚著臉皮上門,終於得以嘗一次了。」
大夫人是茶之人,當初在閨閣之中,還被已逝的太后喚去為她泡茶,也是那時候被老太太瞧中了,討來做了媳婦。茶,對於她而言,又賦予了姻緣的意味,自是不同一般的好。
明珠有一種魅力,隨口說出的話,都有一種讓人覺得很真摯的味道,大夫人聞言笑:「既然饞了這麼久,那你可得好好嘗嘗了。」
吃過兩口茶,大夫人問了一些她在府里的生活,兩人說了會兒話,大夫人對明珠倒是有幾分喜歡了。這個陸三娘,瞧著是個通透的人,說話不諂媚,卻又十分合你的心意,連大夫人都覺得和她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你這丫頭,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麼事兒?」
話過三輪,兩人倒是親近了不少,大夫人喚她一聲「丫頭」,親密的意味不言而喻。見明珠一直不說來意,大夫人便直接開口問。
明珠斂了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大舅母,不過是因為我在路上聽了些謠言,一時衝動來了您這。」
大夫人面露訝色,問:「是什麼話,竟惹得你如此生氣?」
明珠眉尖蹙起,認真道:「大舅母您卻是不知道,若是其他的話,我也不在意了,可是這謠言卻是事關我二姐姐閨譽,我又怎麼能聽而不聞?」
說著,她吩咐身邊的滿月:「滿月,去將那兩個婆子帶進來。」
滿月俯身,出去不一會兒帶了四個個丫頭進來,四個丫頭一進來跪在了地上,戰戰兢兢的,身子都忍不住發抖。
明珠輕笑:「怕什麼?剛才說我二姐姐的時候不是很厲害嗎?倒是與大舅母說說,你們說了我二姐姐什麼。」
四個丫頭冷汗直冒,身子伏趴在地上,顫聲道:「大夫人饒命,表姑娘饒命啊·······」
大夫人看向明珠,明珠輕抬眸子,站起身來,道:「大舅母這裡的茶果真是好茶,只是我還有事,不能在這多坐了,只能改日再來叨擾大舅母了。」
說著,她屈膝拜下。
大夫人笑:「既是如此,我不留你了。聞香,去,替我送一送你們表姑娘。」
待明珠離開,大夫人原本溫軟的目光在落在地上跪著的四個丫頭後頓時變得冰冷:「說吧,你們胡言亂語了什麼。」
四個丫頭相視一眼,皆是面如土色。
明珠離開正房之後便往明媛院子去,點絳猶豫道:「娘子,您這樣把那幾個丫頭交給大夫人,要是大夫人包庇她們怎麼辦?」
明珠冷笑,道:「包庇?大舅母豈是如此愚蠢的人?不說我們姐妹居於定國公府,便與定國公府牽扯到了一起,大舅母不考慮我們,也要為要出嫁的三表姐考慮。再說,底下奴僕竟敢有膽子編排主子,那是大舅母管家不利,大舅母又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點絳和綠珠相視一眼,既是如此,她們娘子為何還是這麼生氣,她們可是很少看見自家娘子這麼憤怒過。
明珠是氣,氣的卻是自己,氣自己處理不當。
像定國公府這樣的百年望族,府上的家生子早已是根生盤結,她原本擔心桃紅一家是家生子,若想對明媛使壞,那卻是極為輕易的。因而,她才會讓明媛採取更加軟和的方式,只是明媛眼裡容不下沙子,根本容不下桃紅,更別說對她軟和了。
她心裡雖然擔心,只是原以為有老太太震懾,桃紅一家算有所怨尤,也不敢做什麼,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做出如此敗壞明媛名聲的事情。
明珠到的時候明媛正在練琴,她穿著一身粉藍的齊胸襦裙,姿態又仙又美,看著她彈琴完全是一種享受。
「咦,三娘,你怎麼來了?」
從琴桌後出來,明媛一臉高興的拉著明珠去屋裡坐。
明珠也沒隱瞞,將今日聽到的事情說了,原以為明媛會跳腳,可是沒想到她竟然很鎮靜,道:「這些謠言我早知道了。」
明珠一愣,聽明媛惡狠狠的道:「既然她敢敗壞我的名聲,我敢砸了她的鋪子!」
明珠更是訝然了:「你把吳二兒子的胭脂鋪子咋了?」
「咦,三娘你也知道他有一個賣胭脂的兒子啊?」
明珠:這不是重點!
明媛冷哼,咬牙切齒的道:「三娘你曾說過,這世上沒有銀子做不到的事情,若是做不到,那把銀子翻倍!我讓驚鴻去外邊找了人,把她兒子的鋪子砸了。她不是很得意她有這麼一個當掌柜的兒子嗎,我要她兒子做不成生意,一日三頓的給我砸。」
明珠:「···」如此簡單粗暴,的確很符合自家二姐姐的個性了。
明珠有些奇怪:「二姐姐,你不介意那些流言?」
明媛緩緩的看了明珠一眼:「這不是有你在嘛。」
明珠:「···我已經將這事告訴大舅母了,她定會處理好這件事,不讓二姐姐你名聲受損的。」
心裡又覺好笑,原以為二姐姐會受到很大的打擊,要知道她自尊極強,哪知道倒是白擔心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