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壽王府。
入夜之後,朱常洛坐在書房當中,擱下手中的筆,滿意的看了看手中的奏疏,反手合上,道。
「就這麼寫吧,王安,這就命人謄抄了蓋印吧!」
「殿下,要送到內閣去嗎?」
王安收了奏疏,卻是拱了拱手問道。
「不用,這奏疏若是送到內閣去,怕是會鬧出麻煩來,本王沒記錯的話,過幾日就是冬至大節了吧,太后娘娘可回宮了?」
朱常洛擺了擺手,他的這份奏疏暫時還不能暴露於人前,需要找個機會當著眾臣的面呈上。
若是放在往常,這種機會是不大好找的,但是如今年節將至,卻是有一個大好的機會!
如今是十一月分,再過幾天就是冬至大節,或許對於後世的人來說,冬至除了吃餃子之外沒什麼不同,但是現在的冬至卻是不亞於年節的大節!
對於民間來說,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而在朝廷,冬至意味著大祀!
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冬至節皇帝要親謁祖廟,祭祀天地,這也是宣告皇權正統的最好時機,但凡朱翊鈞還坐在皇位上一天,就不會荒廢冬至大祀。
而按照慣例,冬至大祀之後要召見群臣,雖然這一次的朝會皇帝每年都會下令免朝,但是只要有皇帝和眾臣齊聚的機會,這變數可就多了……
「不錯,五日後便是冬至大節,禮部已經遣人送來了公文,請殿下到時候隨駕前去,另外太后娘娘也在昨日回宮了!」
頓了頓,王安繼續說道。
「皇后娘娘那邊也有了回復,說是已經探了太后娘娘的口風,冬至那日便會為榮昌公主賜婚!」
「好!通知費都督可以動手了!」
朱常洛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輕聲開口道。
…………
轉眼之間,京城的雪已經下了一場又一場,但是百姓們卻是喜氣洋洋,概因年節將至,勞碌了一年,總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但是不同的是,朝廷當中卻是越發的不平靜起來。
內閣,時間已至正午。
沈鯉揉了揉酸痛的脖頸,一抬頭卻是恰巧看到王錫爵走了進來。
「元輔!」
「仲化兄不必客氣,如今快要到午膳的時候了,老夫想著許久未和仲化兄一同入膳了,便過來瞧瞧!」
王錫爵往前走了兩步,道。
「那老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鯉微微一愣,隨即便是眼中湧起一絲笑容,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雖然說是內閣輔臣,但是這二位的午膳卻是簡單的很,幾盤清淡的小菜,加上些許粟米,便是全部,若是被外人瞧見了,說不得要驚掉大牙。
照規制來說,這些內閣的大臣是可以就近從御膳房傳膳的,雖然規格和珍稀程度都比不得皇帝的膳食,但是總歸是外人享受不到的。
不過實際上,能進內閣的大臣八成以上都已經五六十歲了,太過油膩的東西吃不得,只能吃些清淡的小菜。
當然,偶爾有皇帝賜膳的話又有不同,不過今天看來是沒有了。
作為標準的士大夫,無論是王錫爵還是沈鯉,都遵循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直到一餐飯畢,將旁邊服侍的人遞過來的水漱口之後,沈鯉方才開口道。
「不知元輔今日來尋老夫,可是有何大事?」
按理來說,這內閣的午膳是閣臣共同吃的,不過如今內閣的人手並不寬裕,加上某些閣老之間簡直到了不能碰面的程度,所以實際上都是各自分開吃的。
今天王錫爵突然過來,想必是有要事想要商量。
「仲化兄果真慧眼,是這樣,今日兵部尚書石星遞上了此次兵部考功的規程,老夫看完之後覺得過於嚴苛,若是如此的話必定牽連甚廣,故而想要找仲化兄商議一下!」
說著從袖中拿出了一份奏疏遞了過去。
沈鯉接過來仔細的看了一遍,眉頭也是皺了起來,道。
「的確是有些嚴苛了,若是如此的話,恐怕這五軍都督府大半都要被牽連,不過元輔,這石尚書背後的齊黨向來是文武之爭的先鋒,有此奏疏也不是意外之舉。
何況石尚書並非是魯莽之輩,他既然敢上這份奏疏,怕是心中已經有了底氣。
再說你我畢竟是文臣,若是要保那幫武夫的話,怕是……有些不妥吧!」
不愧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狐狸,沈鯉幾句話就將利害關係分析了出來。
這幾年以來,隨著朱賡的入閣,沈一貫的勢力驟增,沈鯉也就自然而然的和王錫爵親近了幾分,此時說起話來也便少了幾分顧忌。
「這些老夫曉得,這些年因為朝鮮之役,五軍都督府的勢力的確增強不少,武夫當國並非吉兆,故而對於齊黨的作為,老夫也一直放任著,但是這一次,未免有些過分了……
何況如今壽王殿下回京,議婚之事尚沒有眉目,若是再分精力打壓五軍都督府的話,老夫擔心兩頭都討不了好處!」
王錫爵躊躇了片刻,皺著眉頭開口道。
做官到了他這等地步,已經可以比擬過去的宰輔,考慮問題更多的是從國家層面出發,而並非是為了一己私利。
作為文官,他自然清楚如今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有皇帝的默許,能夠將武臣打落深淵。
但是作為一個首輔,他卻是覺得如此做太不妥當……
「再說文武相輔才是正道,那些武將雖然脾氣暴躁,不識大體,但是大明的疆域卻是需要他們守著,何況如今陛下陳兵遼東,顯然是在防範倭國捲土重來,女真部族近些年來也越發不安分,據說那努爾哈赤已經吞併了許多女真部族,如今還在籌劃著行女真文字,不臣之心隱隱已現,若是此刻對五軍都督府下手的話,怕是……」
沉吟了片刻,王錫爵道。
不過沈鯉卻是搖了搖頭。
「元輔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陛下自繼位以來,兢兢業業,雖非太祖成祖這樣雄才大略的君主,卻也不失為聖明之君,這些年戰端雖有,但無非蒙古人哱拜寧夏叛亂,以及朝鮮之役足可稱大戰!
而這兩次大戰均以我大明之勝結束,怕是這短期之內,不會再有人敢捋我大明虎鬚,如今倭國和談之事已成,至於女真部族,那努爾哈赤倒是個人傑,但是海西女真尚在,他短期之內也不會有異動的。
何況……元輔不要忘了我等的身份!
若是元輔出面阻止此事的話,定會有人出面彈劾元輔,為了些武夫,不值得啊!
至於壽王殿下議婚之事,老夫也覺得元輔有些操之過急了,陛下至今未曾批覆我等的奏疏,想必是難以成行了,國本之事綿延數年,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
此次並非良機,還是做個樣子便罷了吧……」
王錫爵愣了片刻,最終還是沉默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