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對於朱常洛還是對於王氏來說,這個皇宮都是他們一刻也不想多呆的地方。
神宗的中旨當中雖然沒有說明讓他們什麼時候離開,但是毫無疑問的是,神宗也肯定希望他們儘快離開,倒是生米煮成熟飯,人都搬出去了,他和外朝那幫大臣們爭論也有了底氣。
鄭妃被禁足在長春宮中,幾乎是什麼事也做不了!
加上神宗的刻意默許之下,朱常洛幾乎在宮中暢通無阻,只用了短短一天的時間就收拾好了東西,安排好了一切。
最後拜別了王皇后,恰是正午之時。
朱常洛也不多耽擱,帶著王氏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二人居住了十幾年的景福宮!
不過臨出宮前,他倒是聽說了一件頗為稀奇的事兒,那就是昨天張誠回去之後,就被神宗狠狠的罵了一頓,聽說這位不可一世的大璫,跪在地上一連磕了十幾個頭,才讓神宗的怒火平息下來,而與此同時,梁永不但沒有受到責罰,反倒是得了賞賜,不得不讓朱常洛有些刮目相看。
看來這梁永,倒是個可結交的人才!
心中想著心事兒,馬車已經駛出了北安門,呼吸著外面的空氣,朱常洛的心中大快,頗有一種脫籠而出的感覺,只是王氏卻仍舊望著身後的皇宮,怔怔的有些出神。
「娘,別傷心了!咱們終有一天,還會回來的」
朱常洛只以為王氏還是割捨不下,只好輕聲開口安慰道。
「倒是沒什麼可傷心的!」
不過王氏的臉色卻是依舊複雜,片刻之後方才嘆了口氣,幽幽的說道。
「算算日子,娘從入宮到現在也有將近二十載了,如今回想起來,簡直恍若隔世,只是不知道父親和哥哥這些年過的如何?如今娘也老了,這副人老珠黃的樣子,也不知道,如今再見面,他們還能不能認得出來娘」
似是想起了幼時的時光,王氏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說話間也多了幾分哽咽。
「娘你放心,等咱們安頓好了以後,就去尋外公和舅舅!想來他們定然也十分想念你的!」
這次輪到朱常洛一愣,隨即便安慰著說道。
說起來,王氏雖然早年就被送進了宮中,但是家中卻仍然有父親健在,名喚王天瑞,頭上還有一個哥哥,名喚王道亨。
不過就算是朱常洛絞盡腦汁,也沒有從原主的記憶當中尋到一絲關於他們的信息。
只知道他這位外公曾考中過武舉,貌似後來被封了個錦衣衛百戶
想來想去也找不到印象,朱常洛索性便放棄了,反正無論如何,王天瑞他們總是在這順天府中,既然自己如今已經出了宮,自然是要儘快尋個機會,讓母親一家團聚!
「娘一點都不老,看起來就和巧兒雲兒一樣的年紀呢!」
眼見馬車內的氣氛有些沉悶,朱常洛上前拉著王氏的手,撒嬌般的說道。
頓時惹得王氏失笑去,縴手戳著兒子的額頭,寵溺的說道。
「誇人也不是這樣夸的,娘都這把年紀了,要是還不老,那不是成了妖怪?」
「哪老了,在兒子心裡,娘永遠是最漂亮的!」
「你呀」
一路插科打諢,總算是將王氏哄得眉開眼笑,女人都愛美,何況是自己兒子夸的,哪怕是知道他在撒謊,王氏還是十分高興!
這邊母子二人總算是脫離了皇宮的束縛,愉快的趕向自己的新家,可另一邊的毓德宮中卻是炸開了鍋。
神宗的動作雖然快,可中旨這樣的大事,又豈是能夠瞞得住的?
所以朱常洛前腳剛出了北安門,後腳大臣們就紛紛得到了消息,而最先知曉的正是內閣首輔申時行!
要知道,即便是中旨,照例也是要在內閣備份的,所以一大早上,首輔老大人就見到了這份旨意的備份,登時就感到一陣不妙!
他行事素來圓滑穩重,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以來在內閣屹立不倒的原因,關於國本之爭,申時行本不想摻和的太深,畢竟過不了多少日子,他就該致仕了。
可無奈身在其位,有些事情卻是身不由己!
就拿今天的中旨來說,若是他置之不理的話,恐怕所有的罵名都要朝著他來了,到時候別說風光致仕了,不灰溜溜的滾回老家種田就不錯了!
心中暗罵一聲,申時行的動作卻是不慢,立刻進宮求見神宗,並且傳信請武英殿大學士王錫爵,文淵閣大學士趙志皋,東閣大學士張位共同覲見。
畢竟這件事情的確是太嚴重了,前兩天剛剛鬧過三王並封,現在又出了個長子郡王,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何況中旨這種東西,一向是被大臣們所抵制的,因為它代表著皇帝一個人的意志,代表著對於整個文官體制的踐踏,神宗不會不知道這一點,這次連中旨都下了,顯然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皇爺召各位先生毓德宮覲見!」
讓申時行沒有想到的是,皇帝這一次竟然這麼爽快的就答應了召見他們,要知道以往但凡涉及到東宮之事,皇帝就推三阻四,有時候甚至連面都不願意見,這次這麼幹脆反倒讓申時行有些不敢想信。
不過這個時候他也沒心思去考慮這些,當務之急是套套皇帝的口風,萬一等事情擴散開來,再鬧出像前幾天一樣執奏的事情,可就玩大發了!
上一次還情有可原,但是若是再來一次,申時行恐怕真的是晚節不保了,內閣首輔上無法勸諫皇帝,下無法統領百官,那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所幸內閣的幾位速度都很快,眾人在毓德宮門口碰了個頭,互相通了個氣,就立刻進了毓德宮中。
「皇上,皇長子年已十三,當可立為東宮!不知皇上這道中旨,卻是何意?」
雖然不願意和神宗對起來,但是身為首輔,申時行的態度必須明確,皇長子正位東宮,乃是禮法所循,也是所有文官的共同訴求。
也只有身份如申時行者,才敢用這種質問的口氣詢問神宗。
「元輔不必著急,此事乃是朕深思熟慮之後,方才下的決定!皇長子雖已十三,可仍舊稚嫩,不足以擔當東宮大任,但念及眾卿為國本計,朕方才下旨如此,於諸子中,皇長子首先封王出閣,若過幾年中宮仍然無出,自可再議東宮之事!」
對於申時行的脾氣,神宗是明白的,故而也不生氣,反倒是面容懇切的說道,口氣誠摯,仿佛說的話句句都是真心實意。
「皇上此言差矣,皇長子正位東宮,此乃禮制!如今儲位空懸,若談封王之事,恐有不妥,尚請皇上三思!」
說話的是文淵閣大學士趙志皋,雖然在內閣當中排名算不上靠前,但是卻是朱常洛的堅定支持者。
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胡鬧,儲位空懸,國本不寧,禮廢,方才是大事!
「趙卿,如今皇長子雖已十三,可德行未修,如何能貿然將儲貳重任交付他手?不若先封為郡王,待過幾年再談不遲!諸位以為如何?」
看著趙志皋堅定的神色,神宗微微有些頭疼,眼前的這幾位處理國政大事和他甚是合拍,但是偏偏在東宮之事上,一個個執拗的很,著實是讓他無奈的很,神宗的口氣微微有些不悅,卻是將目光投向了剩下的兩個閣臣身上。
「何況若諸位以為他連郡王之責都無法擔當,朕如何放心將東宮交付給他?」
似是怕剩下的二人也出言反對,神宗又補了一句。
說罷,目光殷切的望著底下的幾位,期望他們能夠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
王錫爵和張位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他們平時和皇帝接觸的時間最長,所以自然是熟悉這位的脾氣,既然中旨都已經下了,可見他的決心是有多麼堅定。
何況這個法子,雖然沒有達到眾臣的期望,但是好歹卻是讓皇長子先行一步,也算是皇帝退了一步,若是他們仍舊不識趣的話,真的引起君臣對立,對於整個朝局的影響也將是無比巨大的。
交流了一下眼神,武英殿大學士王錫爵上前一步,有些猶豫的說道。
「皇上此言並非沒有道理,但是我朝皇子封王,皆是親王,皇長子為諸子之長,無論如何,郡王之爵卻是不大合適!」
這句話一出,神宗頓時鬆了口氣,只要有人肯接受就好。
不過想起昨天自己和朱常洛的談話,心中不免閃過一絲疑惑,只是掩飾的很好。
「元輔以為如何?」
神宗心頭的異樣只是一閃而逝,便繼續轉頭對著申時行問道。
畢竟這四人當中,他的意見最為重要。
「可」
猶豫了片刻,申時行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且不談他並不想過多沾手國本之爭,便是以現在的局面,申時行也不得不警惕起來了。
為了東宮之事,皇帝和朝臣之間的關係已經太過緊繃,長此以往,必會對朝堂產生極大的動盪。
他身為首輔,自然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出現,何況現在皇上已然有了退讓之意,若是朝臣逼迫過甚,恐怕會適得其反,還是慢慢來的好。
沉思了片刻,申時行繼續說道。
「不過皇長子身份非凡,即便暫不入住東宮,但是若封為郡王,不免讓天下人以為皇上薄待了皇長子,以老臣之見,親王的位份更加合適!」
「好,就依元輔之意,皇長子出閣,一切禮制以親王規制安排!」
神宗早就等著這句話呢,申時行的話音剛落,他就忍不住心頭的激動,一錘定音般的說道。
而申時行微微一愣,卻是發現自己又落進了坑中,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搖了搖頭,答應了下來
瞧著底下一眾閣臣複雜的表情,神宗心中大快,哪一次不是他們拿祖宗成例來壓自己,今天總算是讓自己也占了一回上風,逼得他們節節敗退,心中怎一個高興了得!
只是想起這個主意的來源,卻又不免有些鬱悶
不過此刻的朱常洛卻是不知道這些大人物複雜的心緒,更不知道宮中的因為他又掀起了一場風波,年輕的少年懷著遠大的理想,卻遇到了出宮以來的第一個困難!
而且是世界上最難以解決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