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孫天官的動作很快,和李廷機達成一致之後,葉向高連夜趕出了奏本,於是第二日的正午時分,李廷機就拿到了署有孫天官大名的聯名奏疏,名為請肅貪腐清吏疏。
李閣老拿到奏疏的時候,正在內閣當中辦公,翻開奏疏仔仔細細的瞧了一遍,李廷機也不猶豫,直接起身出了自己的小格子間,來到了內閣的中堂處。
此時恰逢正午諸位閣臣用膳之時,李廷機拿著奏疏走出來,正巧碰上一干閣臣出門。
「諸位大人請了,老夫這裡有份奏疏,照規矩,當交由其他人來票擬,不知哪位有這個空閒,擬了這份奏本!」
李廷機倒是面色不變,笑呵呵的對著一干閣臣說道,叫後者們一陣驚訝,因為李廷機的做法可不常見。
雖然說內閣名義上是執掌機要,所有的奏疏都要經由內閣票擬之後再送入宮中御覽,但是朝廷的高級官員,如六部七卿,內閣輔臣,當然,還有科道台垣都有密奏之權,可以直達天聽。
而內閣輔臣由於身份的原因,更是可以不必經由內閣,直接將自己的奏疏送至御前,所以一般來說,內閣是很少接到內閣輔臣的奏本需要票擬的。
最明顯的就是老首輔王錫爵的所有奏本,都是直送御前,不經內閣的,這本就是內閣輔臣的上奏方式,甚至算不上密奏。
當然,若是內閣輔臣的奏疏需要經由內閣票擬的話,也是有規矩的,但是很寬鬆,其中一條就是不得由本人票擬。
而李廷機剛剛說照規矩應當交由他人票擬,這意思無疑就是,這本奏疏是由他所上。
這就奇了,且不談內閣輔臣的特權,就是李廷機本人,身為天子近臣,有什麼事情不能直接跟天子去說,反而要走內閣這種正規無比的程序呢?
「爾張既說了,便交給老夫吧!老夫在閣多年,倒是首次遇到閣臣的奏本!」
眾人皆閉口不言,將目光投向了老首輔,若是換個場合地點,說不定他們好奇之下,還會試上一試,但是現在既然內閣輔臣都在,自然要交給地位最高的老首輔來做,不過既然李閣老在這個場合把奏本拿出來,想來也是不在意他們都一同瞧一瞧的。
「那就勞煩元輔了,說來慚愧,這份奏本老夫只是具名,並非由老夫所上,不過照規矩,還是由元輔票擬最為合適!」
李廷機拱了拱手,將奏疏放在了老首輔的面前,道。
「哦?聯名奏疏?那老夫倒要好好瞧瞧了!」
王錫爵眉頭一挑,卻是直接翻開奏本細細的讀了起來,一旁的沈鯉和朱賡雖然心癢難耐,但是還是按捺著心緒,等著老首輔看完。
不過他們這種好奇心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隨著老首輔翻開奏本,他的臉色便緩緩變得凝重起來,片刻之後,老首輔放下奏本,眼眸微闔,似是在思索些什麼,臉上卻是半點看不出喜怒,半晌方才搖了搖頭道。
「這件事情太大,老夫一個人恐難以票擬,爾張不妨直接送入宮中,聽憑聖裁罷!」
「到底是何事,令元輔如此慎重?」
李廷機還沒開口,沈鯉卻是皺了皺眉,開口問道。
若說方才只是因為好奇的話,那麼此刻沈鯉就是不得不問了,能夠讓老首輔這樣身份的人都說出難以票擬的話,可想而知是多大的事情。
何況李廷機既當著眾人的面拿出了這份奏疏,也就該料到瞞不住的。
不過這一次,老首輔沒有開口接話,卻是李廷機說話了。
「元輔,此奏既是大事,縱然送至御前,陛下也必然詢問我等意見,倒不如諸位大人商議一番,拿個條陳出來,如此入宮之後面對陛下也好有個說法!」
這意思就是,要公之於眾了?
王錫爵微微有些意外,不過既然李廷機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拂了眾人的意,身為內閣大臣,他們本就有預聞機務之權,何況李廷機說的也不錯,這件事情送入宮中,天子也不會直接決斷,還是要送回內閣商議的。
猶豫了片刻,老首輔將面前的奏疏往前一推,送到了沈朱二人的面前,道。
「此疏乃吏部侍郎葉向高所上,言及官場積弊,多在貪腐受賄,並彈劾科道言官都察一脈尸位素餐,對貪腐之風置若罔聞,請大計天下官員,肅清風氣,悉以重刑處之!」
頓了頓,老首輔瞥了一眼勃然變色的沈朱二人,淡淡的道。
「同聯名者,吏部尚書孫丕揚,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李廷機!」
老首輔話說的波瀾不驚,區區數言便說清了奏疏的內容,卻叫沈朱兩位閣老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一股壓力不自覺的升起,朝著李廷機襲來。
「元輔所言不差,此疏的確為進卿所上,老夫和吏部孫天官聯名請奏!不知諸位大人以為,此疏當如何票擬?」
不過李廷機是何許人也,沈朱二人的氣勢又豈能嚇得住他,當下巋然不動,遊刃有餘的開口問道。
朱賡一言不發,抓起桌子上的奏本便翻開細細看了起來,不論如何,總要先看過奏本才是?
要知道,內閣的票擬,一共分為兩個內容,其一就是用儘量精簡扼要的語言,將奏疏當中的主要內容說明,這其實就跟後世滿清的軍機處乾的活差不多,這些內閣大學士所寫的內容概述,都要記在一張小票上,附在奏本之後,供皇帝御覽,這就是票擬當中的票。
而內閣之所以權柄益重,卻是重在這個擬上,所謂票擬,不僅要用小票寫出奏疏的內容概述,更要擬定相應的處理意見,此為票擬中的擬字。
二者想合,才是票擬,而票擬好的奏本送入宮中之後,天子只需要硃批准或不准,內閣便會按照票擬好的意見來重新起草聖旨,最後送入司禮監覆核用印,算是一整套的政務處理流程。
而這也形成了大明獨特的政務結構,因為內閣代皇帝擬定了處理的意見,所以一定程度上,皇帝就可以偷懶了,遇上無心政務的皇帝,便直接將硃批的權力也丟給司禮監,自己好好逍遙去,但是現在這位天子明顯不是如此,所以說這本奏疏難以票擬,難就難在一個擬字上,該如何擬定處理意見,這才是一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