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東宮的一干官員們相比,尤其是和王府舊臣們相比,葉向高的資歷算是淺的,但是這不代表他的政治眼光差。
方從哲說出這話的一瞬間,他就明白過來前者話中隱含的意思了。
廷議之上,李廷機和朱賡二人所爭的便是這試行之地放置在何處,朱賡是浙黨的大佬,由於國朝家鄉五百里不准為官的鐵律,所以他竭力反對將試行之地放在浙江境內的湖州府和嘉興府,而李廷機則是因為蘇松道的位置太過重要,非資歷深厚,德高望重的大臣才能擔任欽差一職,故而竭力反對將試行之地放在蘇松道。
兩邊爭執不下,才會讓廷議不歡而散,作為帝黨的一員,站在葉向高的角度自然是同樣希望試行之地能夠放在湖州府或嘉興府,如此一來,派過去的欽差功勞不會損失,壓力卻會減輕不少。
而且浙黨那邊的人,大多出身江浙一帶,若是定在嘉興府或者湖州府的話,他們那邊能夠拿出的人手也就捉襟見肘了。
從這個角度來想,似乎李廷機在廷議上和朱賡據理力爭也不是沒有道理。
但是千萬不要忘了,帝黨的優勢在於,他們的背後站著的是天子,即便是在廷議上定下的事情,理論上來說也只是一份可行性意見,而並非是最終的定論,最終結論仍舊是要皇帝來做,而天子難道會將這份大功交給別人嗎?到時候送交御覽的時候,天子可以順理成章的將試行之地定在湖州府或是嘉興府,而不會受到太大的壓力。
畢竟這試行之地在哪裡,和朝中的大部分人並沒有太大的關係,這一點單看廷議上一干大佬的態度就知道了,對於六部七卿來說,這試行之地定在哪裡都無所謂,只要最後能夠試行成功便是!
那麼問題就來了,既然如此,李廷機為何還要在廷議上和朱賡撕破臉皮,爭得不可開交,要知道,雖然在帝黨當中,李廷機的資歷算是深的,但是和朱賡相比,還是淺了許多,士林當中,還是蠻講究這種前後輩的關係的。
出了這樣的事情,天子的選擇無非兩種,一種是維護自己的心腹,站在李廷機這邊為他撐腰,但是很明顯,李廷機的做法讓天子很不高興,所以天子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那麼久剩下後一種可能,為了維持內閣的穩定和秩序,天子將下詔處罰冒犯前輩的李廷機,同時表示出對閣輔老臣的親近和看重,以表示自己並沒有對內閣大動干戈的意思。
具體到如今的情況,天子從內宮連發的兩道詔諭,就明顯的表達出了這個意思,其一免掉了李廷機經筵侍講的差事,雖然不涉及本官,但是經筵侍講乃是地位的象徵,非天子近臣不可擔任,免掉這個差事,算是小懲大誡,也間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至於說將欽差人選交付內閣議定,這就是對沈朱兩位老臣的優撫了,帝黨的優勢在於有皇帝撐腰,和試行之地的確定一樣,欽差人選到最後還是要由皇帝決定的,當然,前提是雙方候選人相差不能太大的情況下,皇帝乾綱獨斷,可以直接定下人選。
而一旦交付內閣的話,沈朱兩位閣臣明顯人數占優,而次輔衷貞吉如今又和朱賡走的頗近,至於說分量最重的首輔王錫爵,恐怕也未必就會願意和李廷機站在一起,畢竟李廷機的詞鋒太銳,對於內閣的前輩們都算是一種冒犯,何況擬定候選人的吏部尚書孫丕揚,也素來和浙黨的關係甚佳,如此種種原因之下,幾乎可以確定,浙黨能夠將這趟差事收入囊中……
這明顯就是皇帝為了安撫朝議而做出的決定,而掀起這場朝議的人,就是李廷機!
如此想來,李廷機的目的已經很明顯了,他之所以在廷議上悍然和兩位閣臣對峙,一是存了取而代之之心,二便是想要藉此機會打壓韓爌。
要知道,這樣的好機會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若是這次機會被浙黨收入囊中,韓爌就不得不進入部院轉遷,到時候即便有皇帝的優容,也最多是個掌道御史,還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才能出頭。
而對於李廷機來說,他畢竟是皇帝的老師,皇帝不可能因為這場簡單的朝議,就將他罷免,打壓了對他最有威脅的韓爌,他依舊是帝黨不可或缺的人物,皇帝縱然心中不滿,但為了大局計,還是要倚重於他。
心機深沉若此,葉向高也不得不嘆服一句,先帝當初簡拔李廷機入閣,果真是沒有看錯人,他的這位老友,在政治鬥爭之上的功力果真早已經爐火純青。
如今回頭想想,難道那朱賡就是易於之輩嗎?當著六部七卿的面,和李廷機吵成那個樣子,可完全不像是一個久在內閣的重臣會做出來的事情……
「罷罷罷,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方兄既看出了此間門道,可是有了應對之法?」
腦中思緒繁雜,葉向高不由得擺了擺手,重新將目光放在了方從哲的身上,既然他早就看出了李廷機的布局,想必心中也該有應對之策。
不料方從哲卻是怪異的瞥了葉向高一眼,口氣當中帶著幾分莫名。
「葉兄的意思是,還想爭取此次下蘇州的差事?要知道,這份差事爭取過來,也是要落在韓爌的頭上,對我等並無益處啊!」
雖然方從哲和李廷機不合,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們都是今上的王府舊臣,和韓爌這等後進的東宮舊臣之間,還是分開派系的,李廷機打壓韓爌,不僅僅是維護了他自己的地位,更是維護了他們二人的地位……
「方兄此言何意?李兄不明事理,難道方兄也是如此嗎?韓爌與我等具為陛下心腹,當今正是用人之際,豈可相互內鬥,何況朝野之大,新舊替換本是正理,若論威脅,吾等東宮舊臣,如今正是內閣諸臣的威脅,方兄乃是元輔門下,可曾見過元輔大人打壓我等?」
葉向高卻是臉色一肅,不悅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