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元輔!」
「元輔慎重啊!」
王錫爵放下手中的軍報,口中緩緩吐出四個字,頓時叫在場大臣一陣大驚,紛紛上前到。
不過相對的是,朱常洛頓時喜笑顏開,撫掌大笑道。
「元輔所言,甚得朕心!此番定要給那韃靼一個狠狠的教訓,讓爾等見識我大明君威!」
老首輔倒是面色平靜,緩緩起身,向著群臣掃視了一周,頓時讓在場有些沸騰的情緒冷靜了下來,頓了頓,老首輔拱手道。
「諸位,老夫自知擅起戰端於民不利,然則無論土爾默部所圖為何,起兵攻我大同是事實,襲殺我朝大臣亦是事實,若吾等毫無動作,只會令外邦輕視我大明,韃靼乃塞外蠻夷,具虎狼之性,若以大明軟弱可欺,其後必將變本加厲,故老夫之意,此番必要調兵前往大同,方可震懾土爾默部!」
總算是有個明白人,朱常洛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國與國之間的鬥爭,只會是更加赤裸裸的叢林法則,你若是表現的弱勢了,對方肯定會蹬鼻子上臉,越來越過分。
想要得到和平,就必須要用戰爭來捍衛!
與之相對的是,底下一群大臣卻是一片沉思之色,甚至有一兩個大佬捻斷了自己下巴上的鬍鬚都恍若不覺。
遲疑了片刻,次輔衷貞吉站出來,嘆了口氣道。
「話雖如此,可戰端一起,所受害者,依舊是無辜百姓啊!」
「衷閣老所言不錯,戰端一起,百姓必定流離失所,所以老夫的意思是,雙管齊下,先遣派大軍震懾敵軍,再派遣膽識出眾之輩出使土爾默部,查清事情原委,若是誤會一場,我等自當命其上本請罪,退去大軍,如此兩方相安無事,但是若是對方狼子野心,心懷不軌,吾等亦當有所提防!」
老首輔點了點頭,卻是話鋒一轉,拱了拱手對著朱常洛道。
朱常洛皺眉,輕聲開口道。
「元輔之意是……派兵而不開戰?」
「正是!」
王錫爵點了點頭。
不過他這麼一說,戶部趙尚書的臉卻是塌了下來,本來以為皇帝要打仗就夠花錢了,誰想到老首輔想了個更花錢的法子。
派兵而不開戰,固然是個能夠震懾敵軍的法子,但是問題是,即便是不打算開戰,一應準備也當按照開戰來準備,何況不開戰就意味著要持續對壘,事情一日不解決,大軍就一日不得回撤。
這人吃馬嚼的耗下去,還不知道要砸進去多少銀子呢!
要是這麼幹,還不如轟轟烈烈的打一場呢,速戰速決,說不定還能省些銀子……
見此狀況,老首輔自然明白趙世卿在想些什麼,當下便道。
「軍費一道,倒是不必擔心,如今已經將近八月,至多三個月後,塞外便會臨近入冬,韃靼乃遊牧之部,以牛羊為生,一旦入冬,其物資必然不足,撤退也是不可避免之事!」
三個月……
趙尚書內心當中粗略的計算了一下,如果按照天子的意思,遣派十萬大軍,而且只守不戰的話,那麼三個月下來,輜重糧草兵器人馬民夫消耗,折合成銀兩大概在三四百萬兩左右,還是勉強能夠接受的。
擺平了趙尚書,王錫爵又轉過身面對著朱常洛,他知道,大臣們都容易說服,真正難以說服的,是當今聖上!
不管怎麼樣,今上都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心高氣傲,年輕氣盛,煌煌天威不可冒犯,這一點從剛剛天子的反應就可以看的出來。
土爾默部貿然尋釁,必然已經觸動了年輕天子心中的某根敏感神經,偏生天子又是天生執拗之輩,認定了的事情極難改變!
若是換一位手段稍弱的天子也還自罷了,但今上偏偏手段,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出眾,他真正要下決心做的事情,即便是王錫爵,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勸服。
深吸了一口氣,老首輔此刻也只能祈禱著,天子能夠不被怒火沖昏頭腦吧!
「陛下明鑑,老臣此言,理由有三,其一者,此時開戰,實乃匆忙行事,韃靼來犯突然,我君臣皆無準備,貿然迎戰為以無心戰有意,開戰便失了先機,想要打贏此戰,必定艱難無比,況我大明如今雖有八十萬大軍,卻須得分駐各地,能夠調撥開拔迎戰者,著實不多,軍隊戰力亦頗為堪憂,土爾默部這些年來依靠互市,崛起極快,三萬大軍,足與我十萬大軍為敵,勝負難料之下,著實不可輕啟戰端!」
老首輔說的不急不緩,但是話語卻字字清楚,道理清晰。
朱常洛沉默了片刻,再度開口,終於沒了先前的急躁之意。
「元輔請繼續!」
「陛下英明,其二便是戰後之事,土爾默部不過韃靼一部落爾,雖兵強馬壯,但若我大明傾力而出,亦不足為懼,斬將奪旗亦非不可,然韃靼非此一部落爾!如今韃靼雖四分五裂,但依舊尊察哈爾部為正統,徹辰汗雖懦弱無能,卻心懷大志,若趁我大明與土爾默兩敗俱傷之際,大舉來攻,我大明必損失慘重!退一步說,即便察哈爾部不趁虛而入,尚有科爾沁,鄂爾多斯等部虎視眈眈,不可不慮!」
眼瞧著皇帝似乎有所動搖的樣子,王錫爵輕輕鬆了口氣,道。
「其三者,為內外不可兼顧,陛下新晉登基,銳意改革,意欲整飭吏治,此舉雖為英明之舉,卻不可避免的會使朝廷動盪,若是此刻再與外敵開戰,難免內外難以兼顧,昔者張公居正為改革吏治,亦不敢與韃靼開戰,故此老臣所慮者,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不可意氣用事,大軍可調之,然大戰若能不起,當儘量避免,若不得已而起之,亦不可戀戰!」
老首輔一番話下來,在場的大臣皆是鬆了口氣,元輔大人果然不愧是元輔大人,單是這份眼光和口才,便不是他們能夠比得上的。
而眾臣也如願以償的看到了,天子眉頭緊皺,卻是並不再急著出兵,而是細細的開始沉思起來。
半晌過後,天子終是再度開口,不過所說的話,卻是叫一干大臣有些失望。
「時候不早了,諸位先生驚聞此事,想必也累了,朕命人在偏殿備了午膳,幾位先生可先去休息片刻,元輔留下,陪朕繼續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