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人中,也許有人對照著電視劇《士兵突擊》中的劇情,幻想著忽然有一天,三個冰冷的教官將會像劇中那個逗逼的袁朗一樣,忽然收起蠻橫不講道理的一面,一臉壞笑出現在他們面前,和善地坐在他們的面前,和他們談談理想和信念。又或者擔心就像電視劇中演得那樣,忽然在一次的訓練之後,跳出來告訴他們,其實選拔並未結束,他們的表現依然尚不足以打動這些貌似冰冷的特戰隊員的心,然後被送出這個簡陋的訓練場。
可是什麼都沒有。三天的時間,每天都在摸爬滾打,每天都在奔跑訓練。三個教官除了命令和冷言冷語之外,沒有人和他們聊天,沒有人和他們談心。只是在每次的訓練快要結束的時候,才會勾著嘴角露出一絲絲不懷好意的笑意,要麼在外出拉練歸來,距離訓練場的大門還有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忽然讓他們趴下,匍匐爬回去;要麼就是在負重訓練結束後忽然扔過一支壓好子彈的步槍,讓他們忍著胳膊的酸疼射擊一百多米外的目標……每次的訓練都是煎熬,可是奇怪的是,沒有人有異議。或許僅僅三天的訓練已經耗光了他們的全部精力,在沒有了時間去聊天打屁,也沒有了體力抱怨憤慨,甚至除了休息和呼吸之外,連思考的能力都被剝奪了。
煉獄般的三天時光。
第四天的清晨,起床號慣常吹響。帳篷里六個人翻身坐起,拿起昨晚胡亂丟在一邊的滿是泥土和汗臭的作訓服,一言不發地套在身上,沉默中整理好內務,洗刷完畢走出了帳篷。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似乎醞釀著一場雨。遠處的群山在薄霧中若隱若現。清晨的清涼濕潤的空氣灌入肺部,讓人的精神為之一振。不知怎麼的,六個人一起長長呼吸了一次,似乎將這三天聚集的鬱氣一下吐了出來,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輕鬆。
帳篷外面沒有人。按照之前三天的節奏,三個教官應該一早就等在外面,等他們從帳篷里出來列好隊,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然後就開始一天的訓練。然而今天似乎例外,帳篷外面空無一人,六個人忽然之間有些無所適從。
又等了兩三分鐘,依然沒有人過來。遠處的節目組的拍攝人員倒是將鏡頭遠遠對著他們,可是同樣沒有人給出哪怕一丁點兒的提示,只有早起的鳥兒在山林間發出的啁啾聲迴蕩在寂靜的訓練場裡面。
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這齣訓練場裡面除了他們六個嘉賓和三個教官之外,並不像之前經歷的摩步旅、裝甲師以及炮兵旅,沒有同建制的其他官兵駐紮在這裡。這裡只是為了他們的到來而臨時開放的。正因為如此,當忽然之間沒有了參考也沒有了命令,才讓人感覺更加的寂寞和無所適從。
六個人依然站在那裡,像是等著有人出來向他們發出命令,可是寂靜仍在蔓延。
開始有人輕輕活動了下身體。並不是開小差或者活動僵硬的身體,而是微微轉動脖子大量周圍的環境。慢慢的,六個人身軀倒依舊挺直,可相互之間卻用目光無聲交流了幾次。然後目光漸漸匯集,最終聚集到了徐秀海的身上。
徐秀海囁喏了幾下,有些猶豫地張口道:「全體都有,向右轉!」
聲音並不大,但從第一個字被他吐出口開始,所有人的身體一起繃直,然後一起右轉。六個人一起靠腳的聲音在這樣的寂靜中顯得尤為明顯。
「跑步走!」同伴的回應似乎給了徐秀海不少勇氣,接下來的口令不僅僅聲音更大,裡面也不再有猶豫,而是更加信心十足。
六個人一起抬腳邁步,沿著前面三天清晨跑步的路徑,向著訓練場外面跑去。
沉默地完成了早晨的體能訓練,又在沉默中回到訓練場。再也沒有人在他們體能不支的時候對他們冷嘲熱諷,也不會有人忽然將一條菜花蛇扔在他們的腳下。只是似乎心中的無所適從更加明顯了些,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情緒慢慢萌芽,然後快速生長,脹滿了所有人的胸腔。
回到作為營房的帳篷前,依然沒有人告訴他們要去做什麼。整好了隊伍,徐秀海也不再猶豫,發出命令和同伴一起去往作為食堂的小帳篷。
食物依然擺在桌上。實際上過去的三天時間裡,這個「食堂」名不副實。過去的三天,只有第一天的早飯是在這裡吃的,讓人印象深刻的生肉。其他的時間,要麼在泥水中,要麼在山路上,壓縮乾糧或者其他可口不可口的食物和著塵土和汗水,被同樣塗滿了泥土的雙手送進口腔。沒有人再去在乎干不乾淨,也沒有人在乎飯後能不能劇烈運動。就像教官之前所說的那樣,你選擇了在這樣的一支部隊吃飯,那麼每次有東西吃的時候就應該感到感恩和狂喜。
一人一份野戰單兵乾糧。三下五除二塞進嘴裡,六個人一起走了出來。如果一直沒有人安排的話,接下來要做什麼其實很讓人傷腦筋。好在當他們走出小帳篷的時候,看到了三個熟悉的身影。
三天以前,你會很崇拜他們;過去的三天裡,有可能會感到委屈和不甘。可是當他們短暫的消失又出現的時候,忽然之間湧起的情緒,應該是信賴。
六個人一言不發在三個教官面前集合好,等著屬於他們的命令。
「洗澡!收拾隨身物品!換軍常服!半小時後集合!」
依然是冰冷的聲調和最簡約的話語。可是這樣的命令以前卻從未下發過。命令之後三個人也沒有任何的停留,轉身就離開了。
六個人怔忪間忽然意識到,這是最後的時刻了。
六個人回到大帳篷,原本在中間的六張行軍床已經被挪到了靠邊的位置。早晨整理好的被褥依然整整齊齊放在床上,不同的是,原本被收走的行軍背囊被拿了回來,按照上面貼的名字放在每個人的床腳。帳篷中間中間拉起了簡陋的帘子,裡面隔成六個小小的格子,每一個格子裡面放著一桶水。
氣氛有些沉悶,六個人聚在帳篷門口,望著裡面有些陌生的布置,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哎呦!」阿濤看了看旁邊的夥伴們,當先張口道,「終於要結束了!」
依然沒人搭話,阿濤也並沒有往裡面走,仍然在帳篷口發著呆。
「半個小時的時間後集合!」
帳篷外忽然傳來了聲音。
六個人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一般,慢慢抬起了腿,然後沉默著打開了屬於自己的背囊,拿出了換洗的衣服,進入了隔間。
再從帳篷裡面出來的時候,六個人已經換上了軍常服,大檐帽上,金屬徽章在陰沉的天氣下依然熠熠生輝。迷彩色的行軍背囊背在肩上,徐秀海指揮著六個人集合,從帳篷的後面,一列士兵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了過來。
武警部隊、摩步旅、裝甲師、炮兵旅。之前他們訓練生活過的部隊裡,和他們一起吃住、指導他們訓練、帶領他們學習的老兵班長一起走了過來。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說話的是集團軍派駐的大校軍官,「三個月前,我們這支部隊迎來了六位特殊的士兵。他們之前有著和我們完全不同的身份。在三個月的時間裡面,他們和我們同吃同住同訓練。體驗我們基層官兵的生活,也向更多人展示著我們這支部隊在新時期的精神面貌。今天,這六位同志即將離開軍營,奔赴新的崗位,我代表北方戰區第二十六集團軍軍部,授予以下同志『優秀士兵』榮譽!徐秀海!王國濤……」
六個人的名字被一一念到。之前有相似的儀式在摩步旅舉行,那時候他們剛剛摸過了搶,肩上扛上了列兵軍銜。而今天,近乎相同的儀式裡面,這個軍銜將會被取下。
這是他們在這樣的一個集體中的最後一次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