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彗星海,溫暖、明亮。水面上泛起層層的曲線,將陽光摺疊成爛漫搖盪的一片金色光影。一道道輕波被海風堆積起來,跳動著湧向前方,直到在船甲板上散碎成一片晶瑩的泡沫,又歡躍地四散開去。
正停泊在港口中的這條船修長、優雅,猶如一隻伏在水片上展翅欲飛的海鳥。一面由金色骷髏和紅色玫瑰花裝飾著的骷髏旗在主桅頂端迎風招展,明確無誤地表明了艦船主人的身份。
此刻,一個人正站在船頭向遠方眺望。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她身材窈窕、體格勻稱,穿一身白色緊身水手服,上衣的下擺在小腹上挽成一個結,腰間陪掛著一柄兩銀色輕刺劍。長年海上漂流的生活把她的肌膚曬成了健康的麥芽色,歲月的流逝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過多有損於她美貌的痕跡。她的皮膚依舊細膩光滑,肌肉也依然飽滿結實,隱匿在她眼角的幾道皺紋非但沒有使她看起來衰敗蒼老,反而為她平添了幾份經歷過風雨的成熟風情。
一塊紅色的頭巾包裹住了她亞麻色的頭髮,那顏色明亮得刺眼,就好像是一塊浸滿了朝陽色彩的天空被人用剪刀裁剪了下來一樣。
女人正望得出神,忽然,一個矯健的身影就像是野貓一樣輕盈有力地翻上了甲板,悄無聲息地靠近了船頭了女人。他微笑著,橫穿右頰的傷疤隨著他的笑容微微顫動著,一個黑色的眼罩遮飾住了他左眼的殘疾。這一切使他看起來頗有幾分猙獰,但倘若你能夠仔細看看他的臉就會發現,這是一張十分英俊威武的男性面孔,高挑的鼻樑、尖細的下巴顯露出他英武不凡的氣質,僅存的那隻翠綠色的右眼也閃爍著如同寶石般晶瑩的光澤。兩隻細長的耳朵告訴向我們表明了他的身份:這是一個精靈,一個年輕、強壯的男性精靈。
精靈悄悄走到距離那女人四、五步遠的地方,忽然站直了身體,一本正經地大聲說道:「報告我最尊敬也最美麗的船長大人、海盜界的奇蹟和驕傲、彗星海最美麗的紅色浪花、弱者和商人的保護神、奴隸販子的天敵、受人愛戴擁護的可愛女海盜凱爾茜·拉格女士,您的黃金玫瑰號已經補給完畢,受到風暴侵蝕的甲板也得到了很好的維修,隨時可以起航。我是您最卑微但也是最忠誠的追隨者水手紅焰,隨時聽候您的吩咐,報告完畢!」
起初,被稱為凱爾茜的中年女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大聲報告嚇了一跳,有些驚駭地回過頭來。不過很快她就被那名叫做「紅焰」的精靈水手過分正經的古怪表現引逗得大笑起來,清朗的笑聲猶如浪花綻放在海平面上。
「你啊,還是這麼古怪淘氣,一點身為海盜的體面都沒有。」頭帶紅巾的海盜船長走進那名水手,有些責備地說道。她挽起衣袖,面頰上泛起一陣羞澀的紅暈,揚起手臂親昵擦拭著精靈水手臉上的汗水,眉宇間的神情體貼又溫柔,既像是一個熱戀中的少女,又像是一個溺愛自己已經長大了的孩子的母親。
看見船長被自己逗出了笑容,紅焰努力收斂起得意的笑容,故意裝出一副失落的表情說道:「報告船長,我當了近二十年的海盜,至今還是最低級的一個水手,早就沒有什麼體面啦。」
「哦,那你是在責怪我嘍?」凱爾茜狡黠地笑了笑,「那我現在就讓你做作潛伏登船的突擊手。」
「報告船長……」紅焰挺起了胸脯大聲說了一句,隨即又垂下頭小聲嘀咕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會游泳……」
「好啊,當了二十年的海盜,居然還不會游泳,就算你是我的丈夫也沒有有什麼臉面去抱怨。馬上去把甲板給我刷三遍……啊……」正說著,凱爾茜忽然驚呼了一聲。原來是紅焰趁她沒有防備的時候,忽然緊緊摟住了她的身體。
「我讓你……讓你去刷甲板……可沒有……」起初,她還在不住掙扎著,可隨著男性的呼吸逐漸靠近她的耳邊,她逐漸停止了掙扎,紅著臉低下頭去,半閉著雙眼睛,臉上泛出不勝嬌羞的神情,仿佛正在等待著紅焰的嘴一點一點地靠近她的面頰,靠近她的雙唇……
「報告船長……我什麼也沒看見!」一個左手截斷,裝著一個鐵鉤的中年海盜冒冒失失地衝出船艙,稍一愣神,又怪叫著立刻轉臉向船艙里跑去。這個口中大喊著「什麼也沒看見」的傢伙正是船上的瞭望手,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是:無論什麼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鉤子,你給我站住!」凱爾茜又急又愧地一把推開紅焰。即便是人到中年,那些年輕少女的嬌羞還依然保存在女海盜船長的神經中——當著她船員的面時尤其如此。她背過身去,不讓那個冒失鬼看見自己滾燙的臉,聲音有些發顫地詢問道:「什麼事?」
「是這樣的,船長。在購買補給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們,最近有個年輕的劍手四處打聽您的蹤跡,說是來向您挑戰的。這傢伙很厲害,有幾個人曾經和他交過手,但一照面就被他打倒了……」儘管覺得很尷尬,但鉤子還是如實向凱爾茜報告了這些事情。
「哦,還有這樣的事情?」紅巾女海盜的右手緊緊地捏了捏腰間的刺劍。近幾年來,頭帶紅巾的女海盜船長的威名在彗星海周邊沿岸日益響亮,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讓人嚮往的傳奇。海邊熱血的青年們每每提到這個名字,幾乎人人都希望成為她麾下的一名海盜,聽候她的調遣。任何對女海盜凱爾茜的敵意和挑釁都會招致一致的敵視。現在,居然冒出了一個挑戰者,這不尋常的消息挑起了凱爾茜的好奇心和好勝心。
「這個人叫什麼?他現在在哪裡?」紅焰在一旁詢問道。
「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他說在他打倒船長之前不會使用自己真正的名字。兩天前,他搭船前往西北方的海德爾港了。」鉤子回答道。
「好,立刻召集船員,開赴海德爾港。」凱爾茜一揮手,立刻下達了出發的命令。鉤子答應了一聲,轉身向船艙里走去。紅焰也想要跟著一起走下船艙,可剛走了兩步,卻被凱爾茜喊住了。
「紅焰,我親愛的,我們是不是應該繼續剛才沒有幹完的工作啊……」凱爾茜嬌柔微笑著說道。
紅焰的獨眼裡立刻閃現出曖mei的光彩,臉上也浮現出一些邪惡的表情來。他伸出雙手,緩緩地向自己的妻子和船長走來。凱爾茜也輕輕扭動著腰肢向他走近。
當他即將摟住凱爾茜的時候,女海盜輕盈地轉了個身,就像是一朵紅色的雲彩從他的身邊飄過,在他耳邊留下了一句話:
「我說的是刷洗甲板,好孩子別忘記了,三遍哦……」
……
儘管事實上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條造型奇特、性能卓越的戰艦是一支海盜船,可降下了海盜旗幟的黃金玫瑰號還是暢通無阻地駛入了海德爾港口。在彗星海這片崇尚自由的勇氣的大海上,「海盜」並不是一個讓人畏懼和憎惡的名字。在海上討生活的漁民和商人們對於從自己的收益中拿出可以接受的一部分去換取一條安全的航路這件事並沒有表示出強烈的反對,而且一旦在海上遭遇險情,海盜們將會是他們十分可靠的幫手和保護著,就這一點而言,他們比只收錢不幫忙的稅務官員們要友好得多。
幾乎是在黃金玫瑰號靠岸的同時,幾個十來歲的男孩子一頭扎進了港口的酒館中,興奮地大聲嚷嚷起來。
「爸爸,爸爸,她來了,我看見她的船靠岸了。」一個胖胖的小傢伙大叫著,邊叫邊搖著酒館老闆的褲腰,一手指著門外的港口方向。
「是我先看見的……」另一個略高的孩子立刻驕傲地宣稱,與自己的同伴爭奪著這份榮譽,「……她的船還沒靠岸我就看見了。」
「是我最先看見的。」孩子們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尖聲反駁道:「只看桅杆我就能一眼認出它來,是黃金玫瑰號,准沒錯,我見過好幾次了……」
如果說剛開始的嘈雜讓酒館中的人們不知所云,那麼當「黃金玫瑰號」的名字從孩子口中說出來時,整個酒館立刻炸開了鍋。有關那位美麗而勇敢的傳奇女海盜近十年來的冒險勇行以極高的速度在酒客中擴散開去,激起一陣陣欽佩的讚嘆聲。酒館老闆已經開始興高采烈地調配海盜們所鍾愛的烈性飲料——多年前,他還是一場海難的倖存者。正是黃金玫瑰號的女船長將他從激流和鯊魚的窺伺中搭救了出來。這些年來,他一直用最狂野辛辣的美酒作為報答救命恩人的唯一方式,並一直以提供這種「海盜唯一指定飲料」為榮。一些衝動的年輕人已經按耐不住見一見心中偶像的衝動熱望,紛紛放下酒杯向碼頭走去。
在這雜亂熱烈的氣氛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正坐在酒館角落中的那個倚劍而坐的青年男子。在聽聞黃金玫瑰號抵岸的消息後,他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猛地一搖,在桌面上灑下一片酒水。他愣了一會兒神,而後猛地將酒漿倒入口中,緊皺著眉頭大口吞下,而後將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又扔了幾枚遠遠超出酒水價格的銀幣,回身抓緊了自己的劍柄站起身來,跟在人們身後向門外走去。
「是時候做一個了結了,這所有事情的了結。」年輕的劍手輕輕對自己說道。痛苦掙扎和冷酷無情兩種情緒糾纏在他的目光中,讓他恨恨地吐出一個名字:「凱爾茜·拉格,我的殺父仇人……」
這時的紅巾女海盜並沒有想到自己的對手會這麼快找上門來。她正站在船頭,指揮著自己的水手們降下風帆、準備離船蹬岸。碼頭上有些熱情的擁護者已經在向她揮手致意了,有些人還冒失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她也頗有興致地向愛戴自己的海邊住民們揮手還禮。在更遠的地方,一些守護港口的軍人們正遙遙地望著這個倍受愛戴的盜匪,卻一點要找她麻煩的意思都沒有:只要沒有人向當局報案,沒有人願意招惹在彗星海上來去如風的狂飆海盜。
忽然間,人群中爆發出一聲洪亮的吼叫:「凱爾茜·拉格,海盜中的驕傲,若你還記得自己的承諾,那就拔出你的劍,來接受我——一個因為你而失去了父親的兒子的挑戰吧。」
這聲音來得實在太過出乎意料,以至於喧鬧的港口猛然間失去了聲響,都沉浸在這聲吼叫所帶來的不可思議的驚詫中。碼頭上的人們循著吼聲傳來的方向自動地讓開一條通道,很快,人們就發現了那憤怒聲音的主人。
一個精幹強壯的青年進入了海盜船長的視線,他身材挺拔、申請冷峻而驕傲他將一柄造型古樸簡潔的長劍斜搭在肩頭,雙目炯炯地望向船頭的方向。他正是我們在酒館中看見的那個古怪的客人。
「驕傲的年輕人,我敬佩你的勇氣,你能否告訴大家你的父親是誰?我們可不想讓凱爾茜船長為一個不知名的死鬼而和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傢伙打上一場,這樣即便打贏了你也不會使我們的船長獲得什麼榮譽。」在人們驚訝的目光中,凱爾茜的精靈族丈夫——水手紅焰挺身而出,張狂而戲噱地回應了挑戰者的聲音。他的回答讓船上的水手們爆發出粗野狂放的大笑聲,碼頭上的人們同樣也對冒失的挑戰者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這一切並沒有使年輕的劍手感到羞辱憤怒或是慌亂,他的輕輕眼角跳動了一下,兩道熾熱又冰冷的目光凝聚在紅焰的身上。他緩緩將自己的佩劍拔出劍鞘,高高地拋向紅焰。他用的力量恰到好處,長劍凌空打了幾個旋,在下落時劍尖正插在紅焰面前的甲板上,劍柄輕輕搖晃著,發出輕微震動的聲響。
「紅焰先生,您是否還記得,您曾經親口答應過我,這把劍的主人有資格向凱爾茜·拉格提出挑戰的要求?」年輕人的聲音激動地顫抖著,帶著某種奇怪的熱忱。
紅焰詫異地伸手拔出寶劍,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著。劍刃反射著陽光,在他的臉上畫出一道閃亮的疤痕。猛地,精靈水手的表情變得緊張,繼而一種莫大的喜悅呈現在他的臉上。他指著青年的臉,神情失態地大叫道:「菲利,你是小菲利?你在這裡?你……你……」他激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轉臉衝著自己的妻子大聲嚷道:「凱爾茜,是菲利,你還記得嗎,是那個孩子,小菲利……」
「我不是小菲利!」這時候,被稱為「菲利」的年輕劍手已經沿著抽板踏上了黃金玫瑰號的甲板。他看著紅焰,一字一頓地說道:「在擊敗凱爾茜·拉格、為我的父親洗清污名之前,我沒有資格使用菲勒夫森尼亞·台·法賽利這個名字。您已經證明過我的資格了,紅焰先生,我要求與凱爾茜·拉格決鬥。當然,倘若她不願意,打算在自己的船上倚多取勝,我也並不反對。」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紅焰既歡喜又痛苦地看著年輕的劍手,矛盾的心情在他的心裡挽成了一個紛繁雜亂的結,「你父親並不是不名譽地死去的,沒有人讓他背負任何污名。甚至於,在那件事上他並非全然的無辜,他的主人在販賣奴隸,而他對此完全知情。他是忠誠的,可也是愚蠢的……」
「這不重要!」菲利突然粗暴地大聲打斷了紅焰的辯解,「她逼死了我的父親,毀了我一家!這十幾年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能尋找這樣一個機會堂堂正正地擊敗她!我要為我的父親報仇!我恨她,你懂嗎?我恨她!」
「我答應過你,教給你所需要的一切,讓你來找凱爾茜報仇。但我也答應過凱爾茜,要永遠保護她的安全……」紅焰把長劍拋還給菲利,又從腰間抽出兩把雪亮的鋼刀,既堅定又有些遲疑地向菲利走來,「……那就來吧,用你的劍,讓我看看我學生的仇恨有多大的力量……」
一個嬌柔的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紅色的頭巾隨風飄揚,紅得如同一面驕傲的旗幟。
「凱爾茜……」
「那孩子是來找我的,親愛的。」海盜船長偏了偏頭,向著自己的愛人溫柔地笑了笑。
「可是他……」
「不要緊的……」紅巾女海盜小聲安慰著憂慮的精靈,「……別忘了,他是你的學生,是個好孩子呢……」說著,她轉過身,取出自己的刺劍,面向著菲利。
一些年輕的船員們想要一擁而上,幫助自己的船長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扔下船去,可紅焰和一些老船員及時地攔住了他們,將他們向身後驅散,給前甲板上的兩個人留出了充裕的空間。
碼頭上,人群也安靜了下來。人們既驚喜又擔心地望著黃金玫瑰號上的兩名決鬥者,誰也不知道受人愛戴的女海盜這次遇到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他們很為她擔心,同時也因為終於能夠目睹傳奇女海盜的矯健身手而有幾分期待和激動。
「來吧,勇敢的年輕人,我接受你的挑戰。願你的身手不要辱沒了父親的武威。」凱爾茜面向著自己的對手,神情安詳地說道。
菲利的瞳孔立刻收緊了。突然間,他揮動著長劍,向前急踏兩步,猛地衝著凱爾茜的肩頭襲去。他的步伐短促有力,將距離拿捏得十分準確,當最後一步落下時,劍尖正好擦過凱爾茜的肩膀,動作簡潔又諧調,就像是隨風吹過的波流一樣自然,又像是層層湧起的波濤一樣凌厲。
站在一旁的紅焰不禁握緊了拳頭。菲利的劍術高得超出了他的預料,讓他不免為自己的愛人擔心起來。
女海盜的身體立刻輕盈地向左側飄去,刺劍隨即邪詭刺向對手的胸口。她的反擊既辛辣又兇狠,看不出任何手下留情的意味。
兩個超卓的武者就這樣在激戰在一起。寶劍閃亮的劍影猶如兩道金屬壁障將正在搏鬥的兩人裹在一起,讓旁觀的人群目為之眩。劍鋒交擊的錚鳴和破風呼嘯的聲音牽動著碼頭上眾人的心神。
菲利的劍術大開大闔,既勇猛剛烈又十分嚴謹克制。無論是攻擊還是防守,他的動作都十分規範,雖然手中長劍揮舞得虎虎生風,一波波攻勢如同澎湃的海潮般撲向對手,卻絕少出現致命的破綻、給頭帶紅巾的女海盜留下反擊的機會。
與之相比,凱爾茜的劍術更加狠辣。由於武器的限制,凱爾茜總是儘可能避免自己的刺劍與對手相交,而是更多通過敏捷的身形和步法來閃避對手的攻擊。儘管有時兩把長劍不可避免地相互交擊,也總是輕輕一碰就相互彈開。而一旦讓她發現破綻,纖細的刺劍立刻就會化身為噬人的毒蛇,向對手毫無保留地全力出擊。所有的輕靈、敏捷在一瞬間就會化為電閃雷鳴般的速度,撲向菲利最致命的要害。
這場爭鬥的每一個旁觀者都緊張得喘不過氣來,而其中最可憐的就是與眾不同的精靈水手紅焰。正在他面前做生死較量的兩個人,一個是他心愛的情侶,一個則是讓他愧疚和想念的學生。隨著兩個人的交手,他的心已經裂成了兩半,正相互戰鬥著。每當凱爾茜遭遇險情,他總緊張得幾乎要大聲叫喊出來,而一旦菲利有了生命危險,他的心也忍不住幾乎要跳出禁錮著它的胸口。無論是誰戰勝了誰,都不是紅髮的精靈海盜所希望見到的景象,可這景象註定要在不久之後呈現在他的面前。
終於,格鬥場上出現了變化。因為戰鬥方式的不同,凱爾茜的體力消耗註定要比她的對手更為巨大,而年齡的不同則使這種差距更為明顯。漸漸地,紅巾女海盜的身形變得有些緩慢,而她的反擊也不像剛開始時那麼精確有力。這點差距對於並不精通戰鬥的圍觀者來說並不是很明顯,但對於有經驗的戰士、尤其是對於正在戰鬥的兩個人來說則意味著許多。
「嘶啦!」終於,凱爾茜躲閃不及,不得已用手中的刺劍硬接了菲利的一記力劈,兩柄長劍相互摩擦碰撞,發出難聽的聲響。在力量與力量的對話中,人到中年的女海盜完全被年富力強的對手壓制住了,手中的刺劍再也拿捏不住,掉落在自己的腳下。緊跟著,菲利右手平舉,將鋒利的長劍架在了殺父仇人的脖子上。
眾人同聲驚呼起來,紅焰緊張地高叫了一聲:「菲利,不要!」連忙搶上幾步,忽然又頓住了腳,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驚恐乞求的神色。
「你長大了,菲利,已經變成了一個很強的戰士。我想,你的父親會因此而感到驕傲的。」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身處險境,凱爾茜微笑著向菲利點頭說道,神情慈祥和藹,就好像……就好像一個母親因為兒子的成長而欣慰不已。
「不許你提我的父親!」儘管擊敗了強勁的敵手,可年輕劍手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到驕傲的神色。菲利臉上的肌肉痛苦地躊躇著,眼眶微紅,就連持劍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他聲嘶力竭地大吼著,既像是在憤怒著,又好像正在害怕著什麼。
「沒有人害死他,他是為了維護自己的榮譽和正義而死的,這一點你知道。」凱爾茜溫聲勸慰地說道,「我們曾經告訴過你,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正義。解救奴隸,消滅奴隸販子,這是我的正義,哪怕今天你在這裡殺了我,我也絕不會因為當年做過那件事而後悔。同樣的,毫無保留地執行命令,哪怕要違背自己的良心、哪怕最終要以死來彌補自己的罪過,這也是你父親的正義。他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我也是……」
「而你呢,孩子?你的正義是什麼?你找到它了麼?」
「我的正義就是殺了你,為我的父親報仇,報仇!」菲利近乎是歇斯底里地暴躁狂喊,他握劍的手已經綻出了條條青筋,手中的寶劍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紅焰的手心捏滿了汗水,生怕他在狂躁中傷害了自己的愛人。
「是嗎?」凱爾茜暖暖地笑著,「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麼現在還不動手呢?你的劍就在我的脖子上,如果你認為這樣做是正確的,那麼好吧,我不會躲閃,也不會責怪你。沒有人會責怪你的,你完全有理由這樣做。」
「我……我……」菲利漲紅了臉,他的目光和劍鋒一起聚集在凱爾茜的脖子上,仿佛是在凝聚全身的力量,想要斬下這復仇的一劍。
可是,他終於沒有這樣做。
「噹啷!」長劍無力地掉落在地上,勇敢的年輕劍手跌跪在地上,痛苦失聲: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像個孩子一樣軟弱地哭泣著,任由淚水撒濕他的衣襟,「……父親死了,而我什麼也做不到。我再也看不到他的臉,聽不到他的聲音,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去恨誰,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做些什麼。我害怕,害怕自己一個人這樣空蕩蕩地活下去。我必須得做些什麼……」
「……我強迫自己恨您,恨紅焰老師,我逼著自己報仇,否則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對不起,凱爾茜阿姨……對不起……」
凱爾茜將菲利摟在懷中,輕輕地撫mo著他的臉,眼裡忍不住泛出兩點晶瑩的光亮:「傻孩子,你只是還分不清悲傷和仇恨的區別罷了。這十幾年來,我們一直都記得你,想念你。你怎麼會是一個人呢,你還有紅焰老師,還有凱爾茜阿姨……」
這時候,紅焰已經走到兩個人的身邊。他的眼圈紅紅的,用力攙起跪倒在地上的菲利:「相信我,仇恨並不能真正減輕悲傷的心情。留下來吧,小菲利,留在我們身邊,你會發現還有許多東西可以填補你的生活。」
「那是些真正美好的東西,無論你什麼時候感受到他們,都不會覺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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