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與塵埃 第八十二章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三）

    「尼伯龍根？」

    羅蘭咀嚼著這個名震大陸的姓氏，心裡不由升起了無窮的警惕之意。

    難不成，眼前這位叫齊格飛的青年，是外出遊歷的某位龍槍皇族？

    這樣一來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對方要攻擊自己了。

    龍槍王朝和光輝教廷的關係自古以來便惡劣異常，稱之為勢同水火也不為過，龍槍和神聖帝國如今成為世仇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來自於宗教。

    雙發的結怨可謂由來已久。

    在千年之前，伊卡迪亞大陸諸國無不臣服於強盛的光明教會之下，所有國度君主的加冕都需要得到教宗的認可，而在很多小國中，一位普通主教的地位甚至還要超過王爵。

    整個大陸，只有如日中天的龍槍王朝傲慢地拒絕了光輝教廷在龍槍境內傳教的要求。

    好戰的龍脈者們對光明教會宣揚的那一套弘揚光明和仁義的說辭自然是嗤之以鼻。

    他們不僅驅逐了進入龍槍境內的所有牧師和神官，甚至還斬下了一位紅衣大主教的頭顱，將其懸掛在帝都城外，向擁有千萬信眾的教會進行赤裸裸的挑釁。

    於是當代教宗直接發布敕令，向整個大陸的信教國斥責龍槍王朝是不受光輝約束的「罪惡之國」，並號召大陸諸國抵抗這頭恐怖的戰爭巨獸。

    自此之後，光明教廷和龍槍王朝便陷入了長達千年的相互敵視中，都對彼此感到深惡痛絕，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歷史上，龍槍王朝和神聖帝國兩大國家爆發的一次次戰爭，背後也每每有光明教會推波助瀾。

    身為龍脈皇族的齊格飛發現了自己的聖騎士身份，於是出手攻擊也是理所當然。

    再加上齊格飛身上隱隱散發出的屬於龍脈者的強大壓迫感，更是讓羅蘭肯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斷。

    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後，一股強烈的戰意從聖騎士體內湧現出來，不可遏制地湧向全身。

    帕拉丁學院培養的精英學員，向來都把擊敗龍脈家族的騎士視為己任，對他們來說，斬殺一位龍脈者是巨大的榮耀，是不容抗拒的使命。

    無論是從國家利益，還是從自身信仰的角度，作為神聖帝國新一代騎士領袖的羅蘭，都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退縮，何況對手還是一位不可一世的龍槍皇族。

    「傲慢是最大的原罪，尼伯龍根的子孫。」

    羅蘭冷冷地說道，右手的水晶劍挽出一朵漂亮的劍花，遙遙點向齊格飛，左手的聖十字劍斜指大地，「不要以為擁有獨一無二的神聖巨龍血統，就能夠瞧不起所有人類世界的強者們，你的傲慢會成為你最大的軟肋。」

    齊格飛冷笑一聲，「讓我來告訴你，教會的走狗，傲慢只是弱者的軟肋，但卻是強者的鎧甲。」

    他的視線接著落到羅蘭手中的水晶劍【晨曦】上，眉頭一挑，目光里忽然間多出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凌厲意味，厲聲說道：「這把長劍，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羅蘭當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腳步重重一踏地面，身影化為一道流光，水晶劍直刺齊格飛的面門。

    這是一記最樸實的突刺，可是落在羅蘭手中，卻顯得那樣強勁而犀利，給人的感覺就算是一頭烈焰飛龍出現在他的面前，也會被他這一劍直接刺個對穿。

    齊格飛卻毫無懼色，那把寬闊厚直，通體散發著獰惡氣息的巨劍猛地抬起上揚，遮住了他的面孔，如同拔地而起的一堵鋼鐵城牆般堅不可摧。

    水晶劍點在巨劍的劍背上，一層閃爍著透明光澤的白色晶體在巨劍在劍身上迅速蔓延開來，【晨曦】的晶化效果開始發揮作用。

    按照過往的經驗，齊格飛手中的長劍會在水晶劍的魔力下分解為遍地的晶砂。

    然而令羅蘭吃驚的是，眼前這把巨劍並沒有化為漫天飛揚的晶屑，晶層剛剛擴散，就被一股無形的能量所抵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像是陽光照耀下的細雪般飛速消退。

    傳奇等級的魔法劍【晨曦】居然奈何不了對方的武器？

    齊格飛手腕一翻，巨劍橫掃而出，巨大的力道險些將羅蘭掀飛出去。

    聖騎士在地上連錯好幾步，身體堪堪後退之際，齊格飛的大劍便接踵而至，以開天闢地之勢悍然砸下。

    砰！

    一聲巨響震動雪林。

    雪原堅實的大地像是鬆軟的蛋糕一樣迸裂開來，蛛網般的裂隙沿著巨劍的切面向四周綻放，無數石屑宛如驚弓之鳥般飛濺向高空。

    羅蘭的身影出現在一顆雲杉傾倒的樹幹上，忽然猛地向後一仰，身體向後呈九十度傾斜，避開了從頭頂上掠過的凌厲劍氣。

    好險!

    羅蘭剛剛定下心，耳邊便傳來了充斥著壓迫感的呼嘯聲，讓他的耳膜泛起一陣輕微的陣痛。

    他知道，這是齊格飛的劍正朝他斬來。

    齊格飛高高躍起，斬下的巨劍裹挾著連空氣都為之戰慄的殺意，明明沒有散發出任何魔法氣息，可是直覺告訴羅蘭，那把巨劍本身附加的力道足以輕而易舉地撕裂岩石。

    而羅蘭，已經避無可避。

    面對齊格飛似是不可阻擋的裂地一劍，羅蘭卻徹底冷靜了下來，在千鈞一髮之際，做出了準確而完美的應對。

    在前所未有的強敵面前，羅蘭奧斯丁完全展現出了大陸頂級劍士應有的能力和素養。

    他的意志全部融入手中的劍中，體內的魔力猛地沸騰起來，推動著他的身體，將接下來的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絲毫停滯，像是事先預演好的一樣。

    身體像陀螺般轉動起來，帶動手中的雙劍不住旋舞，水晶劍和聖十字劍交替著劃出一道道劍芒，化為一道澎湃的劍氣龍捲，包裹著羅蘭的身體。

    雙手劍式---【疾風流影】

    這是帕拉丁學院某位大騎士自創出的秘傳劍術，需要持劍者雙手持劍，讓兩把劍激發的劍氣達到完美協調的地步，從而釋放出粉碎一切的強大劍氣龍捲。

    由於高到不可思議的使用難度，自誕生以來，在長達百年的時光里，仍舊無人問津。

    而在羅蘭這位百年不遇的劍術天才手中，【疾風流影】這個被塵封了百年的劍法終於得以再現。

    巍峨的劍氣龍捲扶搖直上，暴風般的劍氣四溢，把葉片撕碎，把樹木震碎，把沙石碾碎，把雪花攪碎，一切被捲入的事物都在【疾風流影】製造的龐大風暴下悉數粉碎破碎，碎了再碎。

    人在半空中的齊格飛躲無可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道劍氣風暴向著自己呼嘯而來。

    可是，青年眼中沒有任何畏怯，反而閃過罕見的興奮。

    一位流淌著龍血的英雄後裔，從不會懼怕任何強敵，只會驕傲地抬起手中的劍，征服一切高山和海洋，蕩平風暴和雨雪。

    齊格飛改為雙手握住巨劍劍柄，喉嚨中擠出一聲震動四野的咆哮，像是一頭甦醒的蠻荒巨獸。

    他的身影如同隕落的火流星，從天而降，蠻橫地撞入可以把普通人的身軀撕碎成漫天血沫的風暴當中。

    巨劍再度斬下，一往無前。

    可以粉碎一切的劍氣風暴，驟然粉碎，被齊格飛的大劍從中砍穿，分解成無數縷微風。

    齊格飛的身體徑直墜落，在空中略顯狼狽地翻滾了數下，最後落在一塊平整的地面上。

    見對方擊碎了自己的劍氣龍捲，羅蘭卻毫不失望，他的攻擊並未結束，在勝負不明的情況下，他從來都不會做畢其功於一役的事情。

    當齊格飛好不容易穩住身體的時候，映入他眼中的，是一道熾熱無比的金色劍芒。

    迎面而來的高溫甚至讓青年的睫毛都開始微微發燙，沿途的積雪紛紛汽化蒸發，現出黝黑的山岩。

    【神聖斬殺】

    剛剛站定的齊格飛再也沒有閃躲的餘地，只能用身體硬生生吃下了這一記神聖劍氣，整個人被金色的劍芒直接震飛出去。

    令人吃驚的是，被擊飛的途中，齊格飛還能夠翻過半個身子，強悍至極地將手中的巨劍插入地面。

    刺耳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四射的火花，那把巨劍在竟然在堅硬的山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劍槽。

    藉助巨劍和岩地的摩擦力，齊格飛終於堪堪穩住了身體，半跪在距離羅蘭數百米開外，輕輕呼出一口氣，看似狼狽，卻並未受到重傷，只是灰色鎧甲的表面多出了一道焦黑的痕跡。

    「剛才那一劍的滋味如何，龍脈者？」羅蘭熄滅了手中的火焰。

    齊格飛將巨劍從岩石中拔出，渾不在意地抖落上面沾著的石屑，「有點意思，看來你並不是個穿著聖騎士盔甲博人眼球的跳樑小丑。」

    「但是，以為這樣就能擊敗我，還為時過早了。」

    齊格飛盯著羅蘭手中的水晶劍，從一開始，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了【晨曦】上，「告訴我，你的這把劍從哪裡來，我還可以放你一條命。」

    羅蘭眉頭皺了起來，對方很明顯對晨曦的來歷很是執著。

    他內心忽然湧起一絲不安，難道說，這位龍槍皇族出現在北境並不是偶然，而是龍槍皇室特意派來尋找並殺死君士坦丁的嗎？

    羅蘭很清楚，君士坦丁的身世如果泄露出去，對於龍槍王朝將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武道大會之後，王朝必然已經知曉君士坦丁還活著的事實，如果他們不主動派人前來追殺，那反而才是怪事。

    雖說考爾菲德已經身死，魯迪斯也選擇了妥協，但誰能保證王朝不會派其他龍脈者過來？

    從過往的戰績來看，要殺死君士坦丁，聖域以下的強者是辦不到的，龍槍王朝顯然已經知道這一點。

    而這個叫齊格飛的傢伙，剛好擁有媲美聖域強者的強悍實力。

    按照這個邏輯鏈，羅蘭順理成章地得出結論：這個叫齊格飛的傢伙，是龍槍王朝方面派來截殺君士坦丁的強者。

    羅蘭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作為君士坦丁的扈從騎士，他必須要阻止這個叫做齊格飛的龍脈者。

    打定主意後，羅蘭內心的戰意更為堅定，澎湃的魔力從體內湧出，金色聖焰在身邊翻滾不休，聖劍直指齊格飛。

    注意到羅蘭眼中的決然，齊格飛眯起了眼睛，內心有著另一番想法。

    「君士坦丁那個小子的家鄉就是毀在天界之門手上，背後肯定跟光明教會脫不開關係，難不成，教會的這群王八蛋已經對他動手了。」

    齊格飛惴惴不安地想到，為不知身在何處的少年擔憂著。

    齊格飛知道君士坦丁悲慘的身世，也因為君士坦丁的緣故，他同樣對光明教會沒什麼好感。

    看到【晨曦】出現在一位聖騎士手上，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君士坦丁已經遭遇不測。

    而羅蘭堅決不肯開口，更是坐實了齊格飛的判斷，於是他再也遏制不住內心的殺意。

    「先把這個娘兒們打殘，再斷他一隻手，我就不信他不給我如實招供。」齊格飛心煩意亂地想著。

    此時的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誤會。

    他們也完全沒有給對方解釋的機會，而是按照自己習以為常的方式進行處理，於是造就了這場本不該發生的戰鬥。

    命運，有時候就是喜歡開這樣令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兩位年輕強者的身上同時冒出森然的殺氣，兩道恐怖的魔力氣息徑直衝向阿斯嘉德山脈的天空。

    方圓千米，雪山中所有的魔獸或是驚惶地逃跑，或是瑟縮在岩洞之中，根本不敢向戰鬥爆發的地點看上一眼。

    金色聖焰在羅蘭腳下翻滾，火焰透著聖潔和光明意味，顯得純正平和。

    而從齊格飛身上傾瀉而出的魔力，赫然呈現出蒼灰色，充斥著霸道和狂野的氣息。

    聖域強者的對戰，首重氣勢，誰也不肯落在下風，於是他們同時發起了攻擊。

    金色與灰色兩道人影正對著撞向彼此。

    羅蘭揮舞著雙劍，以嫻熟的手法駕馭著兩把魔法武器，編織出優雅而致命的光之網，向著齊格飛灑落。

    即便是採用最冷門的雙手劍術，羅蘭的動作和姿態也如同教科書一般無可挑剔。

    他的每一劍都堪稱精妙，諸多繁雜繽紛的劍術信手拈來，仿佛每一道劍招都已經變成了呼吸一樣的本能，顯得行雲流水。天衣無縫。

    更讓人為之讚嘆的是，在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激烈交鋒中，羅蘭節奏絲毫不亂，將雙手劍術富於變化的特點發揮到了極致。他的劍招時而富麗堂皇，時而靈動細膩，時而詭秘難防，難以想像，無數風格迥異，儀態萬千的劍法，居然可以如此自然地出現在同一個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