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法星的一處初級病毒學院,根據法律每個人從10歲小學畢業後起都要學習5年的病毒知識,這是義務教育,今年15歲的袁風已經是這裡最高年級的學生了。
但是他走出教室,發現其他學生胸牌上的病毒容量都比他高出不少,年紀最小的一年級學生,大部分也在60以上,而高年級學生里,有不少人有90多甚至100多。
凡是看到他胸牌上那個44的學生都投來鄙夷的目光,然後在他的背後指指點點嘲笑一番,這樣的事情每天發生,以至於數年以來袁風已經學院裡頗為出名了。
但袁風此時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他正在結合著多出來的十幾年記憶,欣賞這個奇妙的世界。
此時已經是下午放學時間,但旭日高懸。法星離恆星比較遠,只有靠近太陽的那半個星球被開發成了人類的居住地,每天有二十個小時都是白晝,夜晚極短。
仔細一看,藍藍的天穹竟是人造的,刻意營造出地球那樣的環境。
法星的資源豐富,在28號火星星系中屬於比較富庶的星球,這所病毒學院也建造的很奢華。建築高聳入天,其間穿梭無數飛碟狀的交通工具。
不虧是七千年後,人類已經如此發達...
心中感嘆著,走回家裡,卻發現周圍的景色不知不覺變了,天空不再被高強度穹頂覆蓋,地面不再是平整四方的金屬板,建築變得越來越老舊,街道也逐漸凌亂破敗。
「原來,不管哪個時代都有貧民窟啊…」
停在了一艘巨大而殘破的飛行器前面,袁風有些失落地唏噓著。
這艘已經廢棄的飛行器,是數百年前某一次事故里墜落的,毀壞的飛行器中有價值的部件被回收後,巨大的殘骸因為回收處理的成本問題就被擱置在此。
雖然法星的歷史還很短,地價也不算貴,但還是有許多買不起房子的人,他們淘金失敗,無法入住精緻的居民區,就尋找各種自然地貌來棲身,如同野獸一般。
這艘飛行器殘骸對他們來說,可算是一個難得的像是人住的地方了,於是貧寒的人群很快聚集到這裡,這飛行器原本是可以載人一百萬的,到後來住在裡面的人竟多達兩百多萬,這艘廢棄的飛行器也就這樣形成了一個小型的城鎮,甚至連周圍都連帶發展了起來。
畢竟是自己家,袁風莫名感到親切,按響了柵欄前的門鈴。
「…把臉湊過來!」
擴音器里響起一個沙沙的說話聲,如果不是本地居民,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
袁風走近攝像頭,這裡的保安其實是形同虛設,只加載了古老的人臉識別ai,只要多試幾次,任何人都會被放進來,同樣的,本地居民如果被誤判拒絕,就如經常發生的那樣,也只要多試幾次就好了。
順著梯子走入生鏽金屬包圍的大門,畫風一下子就變了。
灰暗的燈光通過飛行器殘骸的縫隙勉強照亮這個『街區』,隨著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嘈雜的聲音分不清是在吵架,叫賣,或是鬥毆。
這裡的人和學院裡元氣滿滿的學生們一比,簡直沒個人樣子,許多人衣不蔽體,面黃肌瘦,眼神空洞,即使是笑起來也是十分滲人。
一群兜售的攤販看到穿著學校制服的袁風,都圍上來叫賣手裡的菸酒,但是看到袁風毫不理會,走向一條小巷時,都鄙夷地搖搖頭。
「切,原來是住在下層的。」
「虧我還讓他嘗嘗這煙,呸!髒了我的貨!」
在看到下一個衣冠整齊的目標後,他們又換上笑臉,圍了上去。
即使是在這個貧民窟里,這群下等人又再次分出了三六九等。當然,這裡的不平等和剝削,和整個法星的富人對窮人的壓榨相比只是一隅的縮影罷了。
穿越來的袁風畢竟心性與過去不同,眼見這一系列景象,心裡不再麻木不仁,而是泛起許多漣漪。
人類已經發展了整整七千年!
竟然還是這個樣子,富人依然不仁,窮人依然被拋棄在角落!
人類已經走出了地球,無數的星辰和異界生物都被戰勝,但是卻戰勝不了社會的弊病!
即使在年輕的法星,才不過短短几百年的時間,階級之間的差距已經如此明顯。
懷著悲憫的心情,袁風踏進了自家的門,這扇門其實就是一塊破布。
他們家還算幸運的,能居住在原先是飛船倉庫的這個區域,有牢固的牆壁和天花板,地方也相當寬敞,甚至還有嵌在牆上的貨架作為床鋪和桌椅,不用像許多人家那樣打地鋪。
「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兩張飽經風霜和皺紋的臉孔,熟悉而陌生,對於袁風的笑意卻是真誠而溫暖。
袁風的父母,其實也不過四十多歲,髮絲已經白了不少,舉手投足之間儘是疲態。
「路上有事耽擱了。」
袁風也發自內心地笑了。
在這個世界,至少還有家人,是莫大幸運。
「開飯了!」父親對著一個被幾塊鐵皮圍起來的『裡屋』嚷了一聲。
「來了!」歡呼聲中,幾個身影掀開破布竄了出來。
餘光瞥到那幾個身影,差點以為是幾條野狗。
那是袁風的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窮人總是生很多孩子,袁家也不例外,但是就如貧民窟的其他孩子一樣,單調的飲食是他們身形瘦小。
袁風曾經也是這樣,如今的他身高雖然勉強達到了平均水平,但是體重卻遠遠不及同齡人。
父親端來了『晚飯』,一個冒著熱氣的罐頭。
袁風知道裡面是什麼,下意識產生了抗拒的心理。
「風兒快要畢業考了,得多吃點!」父親給他打了一大碗稀薄的湯。
湯里有足足三隻『拉斯』,饞的年紀最大的弟弟直流口水。
畢竟『拉斯』是貧民們最重要的蛋白質來源。
但是袁風嘴上道著謝,胃卻在看到這碗湯的一剎那翻騰起來,差點嘔吐。
不!不!不!
這不是老鼠!這只是一種神奇的外星生物!
這是一種二十一世紀的人們無法想像的美味!
不斷給自己打著雞血,耳畔已經傳來家人們狼吞虎咽的聲音,袁風就閉著眼開始喝湯。
才喝了一口,他就忍不住乾嘔了一下。
這裡的烹飪沒有什麼調味料,連最基本的糖和鹽也已經被一種無機營養液替代。
貧民窟的湯的味道,就是這種辛辣的無機營養液稀釋後,再加上拉斯肉的腥味。
這實在讓穿越前剛剛吃過一頓漢堡可樂的袁風無法下咽。
「風兒怎麼了?胃口不好嗎?」
母親看出他的面色不佳,關切道。
「是因為畢業考壓力大嗎?多吃點,長了力氣就好了!」
父親說著,又往他碗裡放了一隻拉斯。
「是啊…沒事爸媽你們吃吧…」
袁風把拉斯還給父親,看著父親狼吞虎咽的樣子,頓時一陣內疚和心疼。
每天父母都要去病毒種植園辛苦工作,而得到的錢卻只能買一些營養液,這難以下咽的拉斯對父母來說已經算是奢侈了。
而自己在一年後,也會被分配到不需要病毒體就能工作的崗位上,繼續領取微薄的工資。
一想到這裡,袁風更加食不下咽。
這時,一個公鴨嗓在門口嚷了起來。
「袁風在不在?」
熟悉的聲音讓袁家父母驚得連忙起身迎接。
「是李區長大人!您怎麼來了!」
所謂區長只是管理這一條街區的小官吏,但在這條街幾百號人面前他的一句話往往能定人生死。李區長掀開門帘兀自闖了進來,對撲面而來的拉斯營養湯的氣味感到不適而皺了皺眉。
他瞥了一眼袁氏夫婦,然後盯著坐在桌前的袁風,用鄙夷的語氣宣告道:「袁風,你已經年滿十五周歲,按理說有資格參加工作了。我知道你想和你父親一樣去種植園工作,不過最近種植園的空缺並不多,所以我特意給你找到了一個好的門道——礦場!只不過礦場的崗位也競爭很激烈啊,為了讓你排上號,我恐怕要費點力氣咯…」
說著,離區長瞥了一眼袁父,做了個捻手指的姿勢。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收取一些費用。
李區長所謂種植園空缺不多,其實就是已經有人已經給了賄賂,要李區長優先推薦自家的孩子,自然就把住在貧民區下層的袁家給排擠掉了。
其實他未必能在找工作的事情上給袁風幫上什麼忙,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小的街區管理,在大公司面前能有什麼話語權呢。但他絕對有能力來阻撓袁風找到工作,只需要開局一張違規證明就能讓袁風被淘汰掉。
不論如何,只要李區長在這件事上開口要錢,袁家是難以拒絕的。
袁父當然知道其中門道,但他還有些不甘,畢竟他自己就是在種植園工作的,不希望兒子比自己差。種植園是收入相對穩定的,而礦場不僅收入低,還很危險,便道:「那種植園就真沒希望了嗎...是不是可以請李區長想想辦法?」
說著,袁父咬了咬牙,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幣,塞到李區長手裡。
李區長當然不會拒絕,只不過把錢掂了掂,放進口袋後卻說:「就這點錢還想進種植園?不過礦場的事情我就儘量幫幫忙吧!」
袁父當然不敢再說什麼,練練道謝。
至少李區長的口氣里,包下了礦場工作的事情,那可比下層區的許多人都好過了!
李區長走後,袁父卻忍不住罵道:「這傢伙真是心黑,介紹一個礦場的工作居然收了我們30個法幣!」
袁母安慰道:「算了吧,家裡兄弟姐妹多,風兒馬上能工作了就能增加收入,家裡的伙食就可以改善不少,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袁風的心情比父母更加沉重,他象徵性地安慰了一下父母,強行擠出了笑容。
弟弟妹妹們則是帶著羨慕的眼神看著袁風,在他們心裡,能去工作,賺錢幣是一種很讓人憧憬的事情。
最小的妹妹只有3歲,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袁風,沒牙的嘴咧開,笑的天真無比。嘴裡啃著一塊奶糕,這是一塊塑料做的假奶糕,只是有些奶味,安慰已經斷奶的幼兒。
最大的弟弟已經9歲,對李區長引發的風波並不太在意的樣子,正在發育期的他更關注食物,正饞巴巴看著袁風碗中幾乎沒動過的那兩隻拉斯。他明年就會進入病毒學院,到時候他就會明白社會的各種真相,或許也會像袁風這樣被人嘲笑,在寂寞和孤僻中過完6年學生生涯,然後重複父輩們的軌跡。
看著這一家人,袁風雖然是穿越來的,但身體裡本來就有的親情讓他心生憐愛,袁風分了一隻拉斯給9歲的弟弟。
「你明年也要進學院了,多吃一些長長身體,一定要比我更強壯,說不定你就能有資格加載病毒體了。」
弟弟哈哈笑著,拿著拉斯大口啃了起來。
但父母聽到袁風的話之後,臉上的陰霾更深了。
加載病毒體,這是一個多麼遙遠的夢想!
貧民窟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太大病毒容量,這跟長期營養不良有很大關係。即便像李區長這樣相對富裕的人,也吃不起像樣的食物,病毒容量也勉強達到一百而已,同樣沒有資格加載病毒體。
隨著法星的發展,法星人的富人們身體素質在不斷改善,窮人們則一代不如一代。
另一方面,法星的大半依然蠻荒,人類的領地越大,面對的挑戰就越大,對病毒體的要求也越來越高。
在袁風爺爺那輩的時候,加載病毒體資格的最低要求,是病毒容量80,最大年齡30歲。袁風的爺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從火星的貧民窟來這裡打工,他的病毒容量高達70多,但還是以幾分的差距沒有能加載上病毒體,因此失去了改變命運的機會,只能淪落到貧民窟。袁風的爺爺是個幹練強悍的人,他沒有因為與機遇失之交臂而消沉,而是努力地做著一切能賺錢的工作,在貧民窟掙下了這一個小窩。他總是告誡袁父,要努力提高身體素質,加載病毒體改變命運。
可惜的是,後來加載病毒體的要求每年都在提高,最大年齡逐年降低,而住在貧民窟的袁家人,由於長期營養不良,身體素質卻一代不如一代。袁父到了25歲年齡大限時,加載病毒容量沒能超過70,離90的資格線相去甚遠。而袁風如今,必須在15歲畢業時達到100的病毒容量,對他來說,雖然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也已經提前宣判了命運了。
絕望久了,就陷入了麻木。
袁父從未向袁風提過要讓他加載病毒體這種期望,就像袁風爺爺經常鼓舞袁父的那樣,他已經接受了貧民的宿命。但是袁風居然像祖輩那樣來鼓舞弟弟,不能不在他心裡激起一絲苦楚和遺忘已久的不甘。
接下來的晚飯時間一家人都保持沉默,只有年紀最小的妹妹咿咿呀呀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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