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唐立已經轉身,趕狗一樣,驅使北城分局負責人去「交涉」。
而他幾步就趕上了前面的運屍隊伍,伸手按在其中一個擔架邊緣,那正是兩個士兵抬著的蔣邑的屍身。
「唐局,你這就過了!」蔣克方臉發青,明顯怒極。
他身後,幾個士兵已經在摸槍。
唐立卻不搭理他們,伸手就劃拉開了包裹蔣邑的裹屍袋,露出一張驚懼錯愕灰白的臉,雙目圓睜,猙獰可怖。
「死不瞑目啊。」
說話間,唐立伸手,裹著手套的手指,掐住了蔣邑兩頰,稍一用力,其嘴巴就張開。
實在是唐立的動作太流暢自然,一干人等竟然眼看著他做完了相關動作,這才反應過來。
「唐立!」蔣克的怒吼聲里,幾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準這邊。
「都冷靜!」柳學志衝上來,雙手揮動,「蔣副官,冷靜唐局,不至於啊!」
唐立完全無視,往死者口腔中看了兩眼,對北岸分局負責人揮揮手:「讓智管中心負責人過來,這現場勘驗和後續處置太糙了,讓親屬直接領屍回去嗎?漏了線索,是粗心大意,還是有意為之啊?」
蔣克罵了一聲,大步走過來,拔出腰間手槍,開了保險,就將槍口抵上了唐立腦門。
唐立看他,面不改色:「蔣副官,你這就過了。」
說著,他伸出手,就像剛剛劃拉開裹屍袋那般,自然流暢,卻是沒給蔣克任何反應機會,便將腦門上的槍拿到自家手裡,關上保險,又塞到蔣克手中。
「不過是智管中心的錯處,何必著急上火,沾染是非?」
現場一片安靜,人們呆呆地看過來。
在這個時間段,唐立說的什麼話、是什麼內容、裡面的意蘊如何、是否存在暗示,都不是重點,主要是他的所作所為,超出了人們正常理解判斷的閾值。
圓滑如柳學志,暴怒如蔣克,在這種情境下,也要呆滯。
當然,還是重新拿到槍的蔣克,情緒起伏動盪更加劇烈,他臉上青白紅紫諸色交錯,明明手上槍支隨時可以再提起來,對準唐立的腦門。可在當下,他突然間失去了重做這個動作的勇氣。
「人叫來了嗎?」
此時,唐立倒是多線操作,用下巴點了點北城分局的負責人。後者正半轉過身,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再觸碰到唐立的眼神,打了個激靈,又猛轉回去,卻是差點將自己絆倒。
「我去,我去吧。」
柳學志並不是要逃避這個差點兒擦槍走火的現場,而是忽然間明白了,現在避免事態激化的最快捷的途徑,就是一切都按照唐立的意志行事。至於如何讓其他人也配合,就需要「傳令人」水準之上的工作技巧,而這一點,北城分局的負責人是不具備的。
柳學志懷疑自己也沒那個能耐,能夠讓「智管中心」的那位龐副總監配合,可這種時候,硬著頭皮也要上,至少要表明態度!
自家副局長自告奮勇,唐立也沒有拒絕,微微點頭。
柳學志鬆了一口氣,示意北城分局負責人前面帶路,可是走了幾步,心裡頭又是一跳,如果他離開這裡,回頭看見這邊已經火併了
他下意識又扭頭,卻看見唐立期間又伸手,卻是拉上了裹屍袋的拉鏈,遮住蔣邑的面孔。且拿下了手套,丟在裹屍袋旁邊。
柳學志下意識鬆了口氣,知道這是唐立宣布,他暫時沒有再深究的意圖。
四捨五入大概就是今天的重點並不是蔣邑,或者是蔣邑背後的蔣克,乃至於湯宇上校。
希望蔣克能get到這點,千萬不要再激化事態了。
剛剛槍頂腦門那一出,沒有嚇到唐立,卻反證了蔣克的露怯——也對,城裡郭議員走私,南面的大軍頭怎麼可能潔身自好,否則手底這些人、這些槍炮、裝甲和改造花銷又從哪兒來?
只是他也沒想到,蔣邑這傢伙真的是走私線上的人,而且唐立似乎還「抓到」了證據。這種眼力,最起碼是「情報源」,讓人不得不佩服。
唔,唐立他那個「姐夫」,倒真是神通廣大。
還有唐立,這手段糙是糙了點,和街頭大混混似的,可在這種情境下展露的膽色
過去這幾年,真是走眼了,走眼了!
柳學志不好再看,扭頭又推了一把北城分局負責人,腳步匆匆往外圍那輛汽車而去。
自家副手如何將那位龐副總監「請」過來,唐立並不關心,他示意運屍人可以走了:「先裝車,好好保護你們也要積極配合,留好證據。」
後面這半句是對分局的法醫說的。
自家頂頭上司都像狗一樣被呼來喝去,法醫更是沒話講,連連點頭,帶著助手就跟了上去。
而此時,法醫後面,一個便裝中年人也靠上來。他頭上半禿,眼睛昏黃,皮膚黯沉,身形倒還保持得不錯,一笑就是一嘴煙熏牙:
「唐局。」
唐立掃他一眼,這人立刻立正:「北城分局刑偵科戴福成。」
說著,他又呲牙一樂:「剛剛沒能湊上去,不過我帶了人來,這就看著去,不讓這幫崽子輕易跑了。」
唐立微微點頭,戴福成立刻一招手,幾個便衣一窩蜂出去了。
戴福成本人倒是留下,隨時聽候差遣的樣子,但意義好像也不大。法醫、便衣一離開,唐立這邊看上去更是勢單力孤,除了戴福成,就只剩下一個遠遠站著、卻不敢靠過來靠過來的不稱職秘書。
偏偏唐立還笑吟吟地,與蔣克說話:「如果那位龐副總監過來,多半還是要靠你們。從這個角度,對蔣副官你,對湯宇上校,我還是很尊重的。」
蔣克嘬著牙花子,臉頰側方兩條筋肉都鼓漲起來。他不想回應唐立,因為這個時候好像說什麼話都會落在下風,至少這個狀態就差得太遠。
好像他就是無理取鬧的小娃娃,唐立則是可以隨便擺弄他的大家長。
大家長沒有生氣,至少表面上沒有,體現出的是一種「你怎麼都逃不出我掌心」「你最後落什麼結局也不關我事」的鬆弛感。
蔣克下意識想扭頭四顧,看內務局是不是已經在四周架起了狙擊手。
否則,唐立怎麼敢的?
可轉念又一想,就算是有狙擊手,當槍口頂在腦門上,設身處地去考慮,自家是絕沒有這個膽色,直接下了對面的槍,再交回去的。
考慮到這點,蔣克心頭就有嚴重的挫敗感,以至於想甩手就走。
偏偏他又走不掉,心裡頭幾度翻瀾,隔了幾秒鐘還是開口:「唐局,我今天來,只是為了舍弟的身後事」
後面半句「不想另生事端」,在唇齒間轉了兩圈,終究還是沒能再吐出來。
就聽唐立慢悠悠地回話:「親人辭世,心緒紛亂,這個我們都是感同身受,越是這樣,蔣副官你越要鎮定。你還年輕,需要慢慢體會鎮之以靜的道理。湯宇上校是我們的南方長城,我一貫是敬仰的,我也比你痴長几歲,如果不介意,接下來你就在旁邊緩一緩,萬事有我。」
蔣克盯過來,頰側筋肉又跳動幾下,他信唐立個鬼!
唐立幾次三番說他不會針對他,不會針對湯宇上校,他只純當耳邊風,聽聽便罷
可現在的問題是,這傢伙精準打開了蔣邑的嘴巴,指向性極其明確,讓人高度懷疑,這傢伙有極精準的情報源頭。
所以現在要確定的問題是:湯宇上校身邊有內奸嗎?是哪個?他們背後是誰?
自家也要考慮:如果一時找不到內奸,上校會不會懷疑這邊?後果是什麼?
偏偏這個時候,唐立的聲音又傳入耳畔:「外面那位龐副總監,將來可能和我共事,為以後考慮,我也不想多生事端」
蔣克一怔,幾乎就要脫口相詢,話到嘴邊硬生生又變了個方向:「我打個電話。」
「請便。」
蔣克陰沉著臉走到一邊,幾步路的功夫,他差不多已經想清楚:如果唐立話里有幾分實情,那個龐鐵山,在「智管中心」幹得好好的,除非是出了大問題,調到內務局去的可能性實在不大,那麼,就是唐立調入「智管中心」?
再深想一層,以唐立現在的職務,調入「智管中心」,如果是進步,那就是奔著地區總監去了,而那位龐副總監的年齡
唔,競爭對手?
這樣一來,今天這事兒可就複雜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反應這麼強烈,可那個狗x的唐立,就是要把蔣邑,乃至於目前還沒有牽拉出來的那條線,硬生生的拽入局,把局面給攪亂。
真特麼可恨。
可是,智管中心啊!
外面可是還有「智管中心」的人在。任何一個地方割據勢力,對於智管中心,嗯,主要是對他們的上線,都有天然的畏懼和警惕。
平常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屬於是我要幾個指標,給你幾許分成,一起發財。
可若是把那層窗戶紙捅開了,讓太空中那些「開墾團」知道,事態方向就難以控制了。
想到這些,蔣克基本梳理清楚了脈絡,能想明白唐立的想法和訴求,心裡莫名感覺好一些了。至少知道這傢伙多半也陷在一個困局裡面,難免幸災樂禍,也彌補了剛剛的心理落差。
那種尖銳的、對抗的念頭按了下去,蔣克也撥通了電話,當那邊接通,他微欠身子,輕聲道:「上校,打擾您了」
蔣克快速將事情以及自己的理解陳述了一遍,包括他被下槍那事兒。不多時,就聽到了那邊有些疑惑的聲調:
「唐立杜史才的便宜小舅子?這傻x喝多了?飄了?老杜這些年忘了給他也通一通?」
蔣克臉皮抽動一下。
那邊疑惑過後,又是毫不掩飾的一連串髒話,憑藉多年副官的經驗,唐立這傢伙真把湯宇上校惹惱了,但是這種罵法,卻是證明他現在沒能拿定主意。
果不其然,那邊很快道:「我打個電話,你也控制一下,別特麼上頭。」
蔣克連忙應是,但也沒等多久,那邊便回話了:「行了,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一個手伸得太長,一個反應過激,他們狗咬狗,差點兒蹭髒了咱們。唐立這王八羔子,把老子給利用了一回,行啊,行啊今天就到這兒,各自收兵。」
蔣克便知道,是東七二五區這邊幾位大佬稍稍「碰了碰」,再溝通一番,最終選擇了克制。
唐立這種死纏爛打、不惜捅破天的手段,還是奏效了。
問題是,這手段也太糙了點兒,完全不計後果,不知有多少人,會給他記筆賬。
起碼湯宇上校這邊嗯,這位向來不記賬的。
「克兒啊。」
「上校。」
「你安排,找帕瓦,這兩天及時幫這位唐局長通一通,讓他清醒點兒,少做這些糊塗事兒。還有,最重要的,讓他說明白,誰給他透的消息!」
蔣克頰側筋肉又跳動一下,卻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是,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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