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族長成翁被君子無恤那句「勿謂言之不預也」給氣暈過去後,成叔是個沒主見的,於是成氏暫時就由蠻橫而腦子缺根弦的成季當家做主。
成季當家後顧盼自雄,決定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到處搜拿那兩個逃跑的殉葬隸妾。
是夜,甲里和桑里改換門庭,投效君子無恤並提供糧草丁壯的消息傳來,氣得成季連摔了好幾個銅酒樽。
成季雖然愚昧自大,還沒瘋狂到敢直接和君子無恤動武的地步,但他對甲里、桑里等卻沒什麼顧忌。於是他第二天便以搜拿逃奴為藉口,帶著兩百餘成氏族人開進桑里、竇里、甲里,準備報復竇彭祖等人的「背叛」,最先遭殃的桑里頓時一片雞飛狗跳。
而那對殉葬的隸妾姐弟在東躲西藏了一夜後,總算跑出了成氏四里,來到了桑里這棵猶如華蓋的大桑樹附近,卻被到處設卡的成氏族人逮了個正著。
如今,成季正用力揪著那個柔弱少女的頭髮,要將她身上的縞素統統撕掉,裸身拉回成氏殘忍殺害。就在這時,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少年洪亮的聲音。
「豎子敢爾!還不住手!」
被人罵了聲「豎子」後,成季愕然回頭,詫異地看著騎行靠近的少年人,臉上怒意頓生。
這是哪家的黃口孺子,竟敢罵乃公!
成季正在惱怒,看到了趙無恤的打扮,玄色甲冑,玄色大氅,分明是大夫或者卿子一級的規格。他立刻明白了,原來這就是趙氏君子,新任的鄉宰,沒想到居然是如此的年輕。
他也看到了隱藏於無恤身後,一身鄉三老服飾的成巫,成季幾乎恨得咬碎了牙齒,在他看來,成巫是成氏的叛徒和敗類,最是該死。
成季正琢磨著要不要在這裡讓人把成巫拽下馬來分屍,卻見趙無恤馬不停蹄,越來越近,並用馬鞭用力指著他的鼻尖說道:
「放開那女子,我便讓你活著離開。」
這是一句冷漠的命令,不帶絲毫商量的口吻,成季被他那上位者的氣勢所壓,不由得頭一縮,待他看了看對面形單影隻的五騎,又回頭瞧瞧自家身後站得黑壓壓的兩百餘人,頓時又有了膽氣。
怎麼看都是自己這邊占了絕對優勢,這位小君子是不是還沒搞清楚情況啊?
他犟著頭回應道:「是趙氏君子麼?此賤婢是我成氏的逃奴,我來緝拿她,是我們的家事。就算你是君子,就算你是鄉宰,也不好過問,君子還是請回吧,我成氏與君子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井水不犯河水?你成氏當自己是什麼東西?趙無恤差點被逗樂了,他沒有停,繼續催馬上前。
居然還不停下!成季臉色微變,喝令道:「二三子,攔住他!」
有幾個膽大的成氏族兵聞言躍躍欲試。
「誰敢!」卻見趙無恤一聲清脆的怒喝。
虞喜等踏馬上前,不約而同地發聲斥責:「誰敢!」仿佛是無恤的回音。
五騎像五把尖矛,高大的駿馬呼赫呼赫地打著響鼻,上前阻擋者或許會被持矛的騎童刺穿胸口,或者被馬撞倒踩死。組織度極差的成氏族兵遲疑了,你推我攮,卻沒人再踏出半步。
這下成季甚至都能看清對面騎士們的面容,君子無恤皮製甲冑上的玄鳥紋飾,騎童們青色的幘巾,以及成巫額頭冒出的冷汗。
一向蠻橫,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的成季也感到了些許壓力,他一手繼續揪著那女子,同時厲聲喝罵道:「愣著幹什麼!快給乃公上,他們只有五騎!只要拽下一人,自有重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成氏族兵面面相覷,在做最後的猶豫。
趙無恤眼睛微眯,知道現在是緊要關頭,他一邊行進一邊揚鞭大聲說道:「爾等庶民,不要自誤!」
「我乃嬴姓趙氏君子,以天命玄鳥為旌旗,以駟馬六駿為御駕!」
「我生於鐘鳴鼎食之家,死必有五鼎五簋而葬!」
「我是昊天上帝的血脈,隨便一滴血液都比你們所有人加在一起尊貴!」
「誰若是敢傷我一根毫毛,我的父親,晉國上軍將雷霆暴怒之下,定會以趙氏之師將此鄉四里夷為平地,把成氏三族誅殺殆盡,爾等親人到時碾為粉末!」
一席話下來,不管成氏族兵們聽得懂幾分,反正是被趙無恤的氣勢鎮住了。
他們現在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乖乖,對面那少年可是趙氏君子啊,是主人的主人的主人。
「今日我只尋成季一人罪過,你們大可自行散去,本君子既往不咎!」
趙無恤此刻仿佛戴有有神聖的光環,他手無寸兵,站成人牆的兩百全副武裝的成氏族人卻被他逼得步步後退。
眾人開始面露敬畏之色,下宮,趙氏,那是他們無法仰望的至高存在。如果說成氏是他們頭頂的屋蓋,那趙氏,就是成邑這小小屋子上空廣袤無垠的藍色天穹!
高貴的卿族與低賤庶民的差距,好比雲泥!
而且,趙氏之宮離城邑鄉只有三十多里,實在是太近了。鄉民們在每年一個月的服役期間,途徑下宮左近時,誰沒仰望過那巍峨的牆垣和高大氣派的樓宇,誰沒有在震天動地的趙氏車隊行進時戰戰兢兢地跪拜稽首過?
如同聖人渡河時神跡顯露,大河之水自動分開,成氏族人在趙無恤步步逼近下突然崩潰了。他們不由自主地鬆開了緊緊握著木棍、農具、兵器的手,或抱頭鼠竄,或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甚至還有少數人乾脆調轉了矛頭,亦步亦趨地跟在無恤馬屁股之側,氣勢洶洶地朝已成孤家寡人的成季而去!
方才無恤的一番話,成巫聽得如痴如醉,此刻看著趙無恤的背影,他仿佛見到了泰一神的使者降臨人間,有種追隨其後,跪拜叩首的衝動。
「所謂的武王伐紂,前歌后舞,商卒倒戈相向,大概就是這樣的吧。」他仿佛目睹了偉大的神跡,現在一點不後悔方才沒有離開。
形勢劇變得太過突然,成季目瞪口呆,手裡握著的青銅短劍,遲遲沒有落到那女子柔弱白皙的脖頸上。他這才覺得手無寸兵的君子無恤竟是如此的可怕,腦中那根繃緊的弦斷裂了,他也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殺了他!必須殺了此子才行!」
眼看趙無恤下馬,走到了面前數丈的位置,瘋狂的成季臉上面目猙獰,突然暴起,哇哇大叫舉著青銅短劍就要刺向無恤的胸口!
無恤早有防範,面對一個神經崩潰者漏洞百出的一擊,他輕鬆躲過,隨後重重踹出一腳,把成季連同武器踢開,差虞喜等人拿下綁了。
自始至終,除了成季的困獸之鬥外,成氏兩百餘人,無人膽敢反抗。
成巫、虞喜等視此為奇蹟,只有趙無恤心中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要做英雄,你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有實力。
趙無恤有實力,他背後是龐大的趙氏家族,是趙氏統治此地一百多年的餘威。
眾人心中一直埋藏著對趙氏又敬又畏的種子,趙無恤所做的,只是用言語澆灌雨水使其生長。當恐懼和害怕在成氏族兵心中慢慢發芽時,量變終於導致了質變。
所以他一言之威,竟至於斯!
大事已畢,無恤躬下身,孰視那隸妾容貌。正所謂女要俏,一身孝。只見這少女瓜子臉,一身素稿,肩膀和胸口處被粗暴地撕破,露出了白膩的肌膚,她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慘紅的鮮血,看上去頗有幾分淒涼的美感。
趙無恤默默地在心裡給她打了分,計量標準自然是滿分十分的姐姐季嬴。嗯,她也許能達到季嬴的六分之一美吧,至於趙無恤屋裡伺候起居的侍女媛,大概僅有十分之一。
出於前世愛護異性的習慣,無恤將背後的玄色大氅解下,披在那隸妾身上,隨後攬著她柔軟的腰肢,將她輕輕抱起。
成巫看著趙無恤對那少女溫情脈脈的動作,頓時誤會了什麼,心想原來主上是瞧上了那隸妾的容貌,才有今日此舉?
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啊,正常,正常。
他冷眼看著被五花大綁後,如同一條死狗的成季,乘機上去踹了他一腳,以報昔日在宗族中被其多次欺壓凌辱之仇。
周圍的成氏族兵多數還在發愣,少數機靈的已經拔腿準備開溜了。
「轟轟轟轟!」
正在此時,卻聽到了四周響起了一陣金鼓齊鳴聲。
隨之而來的,是喊殺聲,叫罵聲,腳步聲,呼天嘯地,從成邑鄉各里的方向傳來。
而那些聲勢匯集的中心,便是桑里這一株猶如華蓋般的大桑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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