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身邊圍著幾隻野獸,想到它們張開血盆大口啖他身上的肉,仲雪不由顫抖的扶住木碑,緊緊握住,現出泛白的指節。他突然身子一傾,吐出一口血。殷紅的血灑在褐黑色棺木上,現出一種異樣的妖。
&侯。」兩個武士叫一聲上前扶住,被他一把推開。
他嘶聲喝道:「撕咬的野獸哪兒?」
難得看到他這個樣子,季徇心中一顫,輕聲道:「已殺了。」
當時他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勇氣,對著那兩隻撕咬的猛獸拔了劍,他武術一般,身上被抓傷數處也不放鬆,他恨不能把它們咬死,肉一口口生吞下去。那會兒要不是被武士攔住了,恐怕他真的會咬下一嘴毛了。後來據侍童書演說,那是第一次看見他發瘋。
&不夠,遠遠不夠,你應該把山里所有的野獸全殺了,一隻不剩……。」仲雪說著面目猙獰,聲音冰冷異常,讓人不寒而慄。
此時的他,就好像一隻嗜血的野獸張牙舞爪的等著吃人。
季徇微微一凜,隨後嘆道:「仲雪,你的性子真是一點未變。」一樣的心狠手毒,趕盡殺絕。
剛認識他時,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玉雪可愛的男孩,瘦瘦弱弱的,又純淨又率直。可是後來相處的長了,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表相,他說起謊來騙死人不償命,殺起人來眉頭都不會眨一下,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幾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他不會善待別人,只會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他眼裡沒有朋友,僅有敵人。
只除了她,她是唯一的例外……可現在她已埋入地下,化為一?g黃土。而他,若要作惡,普天之下,可還有誰能製得住他?
仲雪兇狠地眼神在他臉上掃過,「季徇,莫以為你很能耐,你在趙國想做什麼都有人撐腰,可魏國的事還用不著你來管。當年咱們兩個就互看不對眼,日後更不會成為朋友,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慈悲的樣子,讓人看著噁心。」
三春一直在偷瞧,看到這裡,忍不住大大搖頭。一件撕破的衣裳也爭成這樣,這兩人都夠有病的,還是病入膏肓的那種。要真這麼喜歡,乾脆一個人抱根骨頭回去睡覺多好。只是……小心晚上別做噩夢……
雖是這樣嘲笑他們,可不知為何,心裡隱隱作痛,好像某個地方被什麼狠狠扎了一下。
在牛山村醒來之後,她變得不識情愛,以為愛情就要像她對青一樣,每日偷偷看兩眼,便已覺心中滿足。可是此時看見他們,便忽又覺得這才是愛,無關生死,都願相守的真誠,碧落黃泉,都願追隨的執念,讓人聞之砰動。那棺木中的女人何其有幸,能得到兩個絕世男子的愛,就算死也是值得了。
嗚嗚~~~~好感人……
爭吵的兩人哪裡知道,旁邊的草叢裡還有一個感慨萬千的。仲雪一語既完,不再理季徇,命人去抬金絲棺木。
季徇知道他的遭遇決定了他行事殘忍,性格怪癖,他自幼受盡羞辱欺凌,長大了只想報復,這幾年傳出他的所作所為,有不少都令人髮指。七國之下哪個不是談君候變色?這般偏激所為,到底與聖人所言相悖。只是性格已成,根本不是誰能改變的了的。若是她還在,或許有人能勸住他,可現在……
深嘆一聲,「仲雪,前事已了,不如把他放下,讓他好好在這兒安息。」
仲雪撇嘴,「前事已了?你就放得下?」
放得下嗎?季徇苦笑,那是他最愛的人又怎麼可能放得下。當年如果早一點知道她是女人,就不會放任她到戰場拼殺,以至於在三國戰爭中喪命。說到底還是他的錯,她頻頻暗暗示,他卻懵懂無知。
想到此,心中痛楚更深,輕道:「不管如何,你不能帶她走……」
&君候的事,還用不著你來管。」就算是衣服碎骨他也要帶回去,供在佛堂,每日上香參拜,日日相伴。
&不許你帶走」
&管不著。」
兩人爭吵著,越吵越烈,誰也不肯相讓。
就在這一刻,三春忍不住歪頭,手拄著腮幫拼命想:君候又是蝦米東西?
突然那喚作仲雪的惱羞成怒,他一揮手,立刻八個武士逼了過來,把把青銅劍壓上季徇的喉嚨,而他絕對相信這位魏國君候敢殺了他。
他知道勸不了他,他對那個人的執念一點也不比他少,不由幽幽一嘆,「你要帶走便帶走吧,只是清明之節請允季徇拜望。」
要不是端著架子顧及現在的身份,仲雪真想「呸」他一聲。他不告訴他那人的埋葬之地,他又豈容他再沾染他?他活著是他的人,死了就是他的鬼,永遠也不會與別人共有。
冷冷一笑,「趙國公子,大白天莫不是也要做夢嗎?」
季徇自知爭論不過,若惹惱了他,今日很難善終了。便道:「你且等等,容我再拜一回。」他說著,轉身回了車,拿了許多祭品紙錢擺在地上。其中最顯眼的是兩碟菜,一碟炒雞蛋,一碟炒三丁。
那個人尚在的時候就很愛吃炒雞蛋,放糖的,加鹽,擱點醬油的都愛吃。她還愛吃炒三丁,茄子丁、肉丁、蘿蔔丁,百吃不厭。他總瞧她吃這兩樣,一日故意與她玩笑,「阿丹若死了,往你身上放滿炒雞蛋陪葬怎麼樣?」
那個人居然想了想,「嗯,臉上還得有炒三丁。」
他當時笑得都岔了氣了,揚言一定要滿足他的願望。可是後來直到為他收屍時,也沒能信守諾言。他總結了一下,大約是一來因為找不到雞讓它下蛋,二來其實是找不到她的臉了。
不過每年祭拜的時候,他都會拿著這兩樣來,放在墓前祭一祭,也算一了她的心愿。
火盆燃起,霎時照亮了他的臉頰,在火光映照下他姿容越發清雋俊美,可是表情卻帶著深深地痛楚。遙想當日,他們在溪水邊嬉戲打鬧,在月光下吹起排簫,她的舞姿翩翩婀娜,讓人忘憂,可這些都已成了過往,那個會對他吟吟笑著,喚他「阿徇」的人再也不得相見了。
&丹,你在那邊可好,可會忘了我?」幾聲喃喃,已是滿臉清淚。心痛如絞,即便被火盆炙疼了臉,又怎及他心中之痛。
三春看得真切,不由頓生憐愛,似這般溫婉如玉的公子就是哭起來也是這麼好看。
仲雪則背著手,自季徇身邊連饒三圈,冷笑不止,「被稱為勝華公子的人哭成這樣,傳出去莫不要成了笑話?」
季徇也不理會他,哭罷多時,把火盆收了收,重回車上。他身上還有他所留下的最重要的東西,而那些仲雪永遠也得不到的,這棺木里撕破的衣服,便送給他又何妨?
她只要活在他心裡就好,強過這腐爛泥土裡千萬倍。
馬蹄又發出「?n?n」聲響,轉眼便在林子中不見。
他一走,仲雪立刻讓武士把棺木抬上車。
幾個武士面面相覷,運屍從來都是很晦氣的事,哪聽說用自己的座駕裝棺木的?
&候,這……不吉利。」被鬼纏上可了不得啊。
&用你們多事。」
他倒巴不得她能入他的夢來,他想問問她,為什麼他剛愛上她,她就走了?可是兩年來,她竟一次也沒到他夢裡。難道是……當年那件事就那麼讓她憎恨嗎?
香點春閨身尚獨,燭搖紅帳續前緣。
一宵春後,不再似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