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鄭溫既是宰相,又是帝師,憑藉一人之力,將滎陽鄭氏帶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正因為這個原因,曾經的鄭相在滎陽鄭氏,有著絕對的權威。
連帶著他的兒子們,在鄭家的地位,也比尋常鄭家子弟高出不少。
也就是,二十多年前,鄭通在鄭家的地位,遠勝如今的鄭家家主鄭莊。
面對著這個二十年不曾見面的堂兄,這位一家之主神情竟然變得有些慌張,聽到了鄭通的喝問之後,本就膽小的他,連說話都有些顫抖了。
「二兄,我……不是不願意接迎伯父回家,只是這件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總算說話通暢了一些:「要跟家裡的長輩商量商量…」
「與家裡的長輩商量?」
鄭通面無表情:「又不是讓你帶著鄭家去死,你一個家主,連埋個人進祖墳的權力都沒有?」
他目光裡帶著憤怒,伸手捉住了鄭莊的衣襟,低喝道:「先前我父蒙難,二叔他做了家主,毫不猶豫的把我們一家人統統趕出了鄭家,為了滎陽鄭氏,這件事我可以理解,二十年來也從未想追究過,但是如今……」
鄭大老闆怒聲道:「如今,是朝廷鬆了口,讓你把我父接迎回鄭家!」
「你有什麼理由推三阻四?!」
說完這句話之後,鄭通一把甩開鄭莊的衣襟,冷冷的說道:「我們一家人雖然被趕出了鄭家,但是二十多年來始終把自己當成鄭家人,如果老四你讓我們這些人寒了心……」
說到這裡,鄭通閉上眼睛,沒有再說下去了。
他的這番話,鄭莊大概是聽不明白的,但是一旁的林昭卻聽得十分明白,如今滎陽鄭氏已經沒落,而鄭通等人創建的大通商號,卻是如日中天,掌握著這樣龐大的資本,他想要對滎陽鄭氏做點什麼,再容易不過了。
沒有了官面勢力的保護,即便不從暗處下手,大通商號也可以輕而易舉的讓滎陽鄭氏破產。
鄭莊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鄭通問道:「二兄,你剛才說「你們」,大伯那邊,還剩下多少……」
說到這裡,這位鄭家家主苦笑道:「這些年,我與父親也曾經派人打聽過你們的消息,結果都是杳無音信,我們派到嶺南尋你的人說,你已經在名冊上被消了號……」
「父親以為你已經死了…」
鄭通目光冰冷:「少來這一套,我父蒙難之後,你們巴不得與我家撇清關係。派人去嶺南找我?是派人去看我死了沒有吧?」
說到這裡,他扭頭看了看林昭,聲音放緩了一些:「三郎,你先出去,我有些話要跟鄭家主說。」
林昭也不太願意聽他們兄弟之間的齟齬,點了點頭之後,開口道:「二舅,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他轉身離開這間書房,邁步走了出去。
等林昭走出去之後,鄭通臉色已經變得一片冰冷,他扭過頭來看向鄭莊,冷聲道:「老四,我父一輩子不曾對不住鄭家,我希望鄭家在這個時候,也不要對不住他。」
「不然,就算李家不尋你的麻煩,我們也決然不會放過你…」
鄭莊看到他的表情,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了一股畏懼之心,他低聲道:「二哥,咱們都是自家人,我自然也想迎大伯回來,你放心,明天我便召集族老議事,無論如何,也會把這件事辦好。」
聽到他這句話,鄭通面色稍霽。
「希望你說到做到,父親能重歸祖墳,重歸鄭家,我們這些人便還是鄭家人,未來能幫得上鄭家的,自然也會幫忙。」
鄭莊點了點頭,對著鄭通小心翼翼的問道:「二兄,這一次朝廷怎麼會派……派咱們那個外甥到滎陽來?」
「他身上的職司,與這件事情分明沒有半文錢干係…」
鄭通回頭,看了鄭莊一眼,面色平靜:「我那個外甥,如今是長安城裡,唯一一個可以時常面君之人,除他之外,就連李家的太子,也很難見到皇帝。」
「他到滎陽來,自然是皇帝的意思。」
鄭莊微微吐出一口氣,低聲問道:「那……聖人的意思是?」
鄭通面無表情。
「他年紀大了,想起當年的事情,自然覺得對不住我父。」
說完這句話,鄭通神色有些不耐煩,他回頭看向鄭莊,悶聲道:「總之,你儘快辦好這件事情,讓那些玉真觀的道士給我父做好法事,讓他老人家安息。」
「這段時間,我會一直待在滎陽,等父親屍骨被運回滎陽,我親自給他老人家扶棺下葬。」
鄭通面色平靜:「能安排否?」
「這個自然沒有問題。」
鄭莊微微低眉:「都依兄長吩咐。」
鄭通微微點頭,徑自推開書房的房門,走了出去。
書房門口,林昭已經等了一會,見到鄭通走出來之後,林昭迎了上去,輕聲問道:「怎麼說?」
「他點頭了。」
鄭通拉著林昭的衣袖,示意他跟上自己,兩個人一前一後,朝著鄭家的大門走去。
「等鄭家這邊點頭,三郎你便回長安覆旨,不必在這裡等候你外祖的屍骨下葬。」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對於你來說,如今的長安要更重要一些,將來我們家的冤屈平反,多半還要落在你的頭上。」
林昭有些沒有聽懂,苦笑道:「我如今不過是一個詹事司直,回到長安也沒有太大用處。」
「大有用處。」
鄭通背負雙手,緩緩地說道:「你不了解皇帝,他這個人,權欲心極重,平日裡是決然不會允許任何人染指皇權的,如今他既然罷朝,又讓太子理政,那就說明他的身子骨已經壞到了極點。」
「如今長安城裡,只有你一個人能夠接觸皇帝,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回長安去,你是東宮的官員,可以在這件事情里,幫助東宮不少。」
說到這裡,鄭通頓了頓,繼續說道:「之後,長安城裡的大通商號,會把你五舅在北疆得到的消息,儘量送到你手裡。」
鄭通聲音低沉:「康東平這個人,絕對是一個大麻煩,你拿到北疆的消息之後,見機行事,如果能相幫新皇,那麼你在新朝的地位將會快速攀升。」
鄭大老闆微微低眉,輕聲道:「不瞞你說,大通商號原本是打算相幫康東來造反的,不過李沅死了,如果我家的案子能夠翻案,大通商號可以兩不相幫。」
說到這裡,他看向林昭,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或許將來,大通商號會相幫三郎你。」
林昭皺了皺眉頭,輕聲問道:「二舅你……對朝廷如何看?」
「從前自然是憎恨到極點的,不過後來想了想,李沅當初大可以把我們一家人統統殺了,但是他沒有這麼幹,算是手下留了情,於是便沒有那麼恨了。」
「但是多少是有些看不順眼的。」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經走出了鄭家,林昭扭頭看向鄭通,接著問道:「今上殯天之後呢?二舅如何看待朝廷?」
聽到這句話,鄭通背負雙手行走,許久沒有說話。
良久以後,他才緩緩開口。
「二百年了……」
「到如今,大周存亡與否都是天意,我們這些被奪姓之人,自然是冷眼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