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借住在別人家,這一晚上林昭睡得並不踏實,一大早天還沒有全亮的時候,他就從床上起身,穿了衣服之後,來到了院子裡活動活動筋骨。
雖然都是林家,但是城裡的林家與東湖鎮的林家大不一樣,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亭台樓閣應有盡有,儘管是客人住的廂房,比起東湖鎮的林家環境都要好上太多,比林昭住的那個小院子,更是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
高門大戶的規律,也比尋常人家森嚴許多,林昭剛剛起身沒多久,就有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下人小步走了過來,對著林昭低頭行禮:「少爺起得這麼早,要小人給您送早飯過來麼?」
這個少年雖然是林府的下人,但是衣著還算乾淨,身上的衣裳也是嶄新的,相比較起來,林昭身上的布衣就要寒酸許多了。
他總共就只有三件外衣,剩下了兩套都是打著補丁的,身上穿著的這件,是唯一能夠穿出門的衣裳了。
不過林昭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他對著這個下人微微點頭,開口道:「有勞了。」
下人恭謹點頭,轉身走了,沒過多久就送了幾個白面饅頭,一碗白粥還有兩小碟鹹菜過來。
粥跟鹹菜倒沒有什麼,就是白面饅頭讓林昭頗有些眼饞,東湖鎮的林家雖然並不算窮,但是也只有大母那邊可以天天吃到粗糧,他跟母親兩個人,吃高粱面居多。
當著下人的面,林昭也不好狼吞虎咽,裝模作樣的吃完之後,就被下人們帶到了林家家學所在的院子裡,這會兒還不到辰時,但是院子裡已經傳出了一些讀書聲。
越州林家有家規,家中只要是六歲以上的孩童,每日卯時就必須到家學之中讀書,除了早起的時辰之外,每日背多少書寫多少字,都規定的極為嚴格,稍有逾越,便會依照家規重罰。
這就是林家能夠出十幾個進士,書香門第能夠興盛幾代人甚至十代人的原因。
越是望族,對待自己的子弟就會越嚴格,這樣才能夠保證每一代都會有一兩個人才,不會青黃不接,門庭凋敝。
吃完了早飯之後,林昭便跟隨著這個林家的下人,一起來到了林家的學堂。
大門大戶,宅邸一般都是院子套院子,林家的學堂在西院,林昭跟著這個下人走了盞茶時間,才算走到,此時雖然才剛剛到辰時,但是林家的學堂里已經傳來了朗朗讀書之聲,林昭瞥眼往學堂里看了一眼,只見學堂里零零散散坐了十幾個孩子,年紀大約與自己仿佛,有的還要再小一些,只有七八歲年紀。
全部都是男童,沒有一個女子。
林家學堂里的先生姓秦,二十歲出頭便中了秀才,只是此後十幾年屢試不第,一直中不了舉人,沒有辦法便屈居林家教書授學,已經在林家做了三年西席先生。
那下人帶著林昭走上前去,對著秦先生作揖道:「先生,家裡一個遠房的少爺來您這裡求學,大老爺說領過來給您考校考校,要是合適,以後就拜您做老師,在您這裡讀書。」
書香門第的家庭,哪怕是下人,對於讀書人都十分尊敬,再加上這秦先生身上有功名,這林家的下人自然畢恭畢敬,語氣很是謙恭。
林昭也跟著走上前去,對著秦先生拱手行禮。
「晚輩林昭,見過先生。」
秦先生今年已經接近四十歲,皮膚白皙,臉上已經有不少皺紋,整個人頗為瘦弱,頜下留了一瞥鬍鬚,他正端著一部新出的書本翻看,聞言抬眼瞥了林昭一眼,只見眼前的這個少年人眉目清秀,頗為順眼,於是便點了點頭,開口道:「既然是林家子弟,我來考你幾題。」
他晃了晃頭,開口道:「故禮以道其志。」
這是《禮》的一篇,林昭這些年在母親的訓練之下,已經可以熟背,他毫不猶豫的開口道:「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
秦先生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禮記都背全了?」
林昭點頭道:「回先生的話,四書五經都已經背全了。」
「你背幾段與我聽。」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氣,背了幾段尚書的內容出來,秦先生滿意點頭:「你的底子很不錯,已經超過了學堂里大多數人。」
他至始至終都是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過,當即抬頭看向那個林家的下人,開口道:「你去與大老爺說,就說這個學生,秦某收下了。」
他笑著看向林昭:「你明日一早,就來我這裡讀書罷。」
聽到這句話,林昭心裡頗為高興。
他雖然對考學沒有太多興趣,但是母親林二娘卻執著於讓他求得功名,借著功名擺脫現在的窮苦日子,自己能夠進入主家讀書,母親知道了應該還是很開心的。
想到這裡,林昭往後退了兩步,對著秦先生深深作揖:「多謝先生。」
按照規矩,這會兒應該跪下來比較合適,但是這位秦先生是林家家學的先生,並不是只教林昭一個人,而且要明天才正式拜師,因此林昭作揖也合規矩。
秦先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笑著拍了拍林昭的肩膀。
「像你這個年紀,心思跳脫,少有人專心於學問,你能熟背四書五經,頗為難得,你在這裡再讀大半年書,等明年就可以托人保你試著去考秀才了。」
秦先生搖頭晃腦的說道:「當然了,功名難求,不指望你能一次取中,但是積累一些經驗總是不錯的,你年紀還小,想來考個兩三次也就能中了。」
讀書人看到聰慧的孩童,一般都會心生愛才之心,秦先生的心思還算純良,他自己科考不順,心裡卻沒有太多怨氣,在林家教書也教的很上心。
林昭點了點頭,恭聲道:「多謝先生提點。」
他與秦先生客氣了幾句,便跟著下人一起離開了學堂,臨走之前,林昭回頭打量了一番學堂里的陳設,以及十來個正在讀書的孩童,心裡有些感慨。
這學堂,看起來不怎麼起眼,但是卻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幾個進身階梯之一。
大周立國至今,已經二百餘年,各個階層早就固化到了一定的地步,像林昭這種普通寒門出身的子弟,一來不太可能從軍立下武勛,二來也沒有恩蔭入仕,想要從最底層跳脫出去,讀書科考基本上就是唯一的路子,然而即便是這最後一條路,門檻同樣不低。
首先,就是家裡要有供養一個讀書人的閒錢。
雖說窮文富武,但是真正養一個讀書人並不便宜,每個月的筆墨紙硯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更重要的是,要有讀書的「學費」。
就最後一條,就已經把天底下八成以上的孩子,拒之於學堂門外。
林昭算是運氣好的,林家大院裡這個不起眼的學堂,讓他有了不用回東湖鎮放牛的機會。
從學堂出來之後,林昭又去向大老爺道謝,不過林家的大老爺事物繁忙,這一次林昭沒能見到他,這位大老爺給下人打了個招呼,給林昭安排了一個廂房居住,林昭被下人帶到住處之後,他先是簡單熟悉了一番環境,然後便從包袱里取出了母親交給他的銅錢,數了四五十個在手裡,然後他便在下人的指點下,離開了林府。
畢竟從今天開始,他就要在城裡居住了,雖然林家管吃管住,但是還是要買一些生活用品,尤其是需要買一些白紙之類的東西,以備將來求學之用。
他在下人的指點下,從林府來到了越州府的集市上,因為沒有多少錢,只能買一些粗糙的草紙,勉強堪用而已。
他是臨近中午出門,一路上順便逛了逛相對繁華一些的越州府,等他買好東西走回林家大宅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
林昭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東西,準備走回自己在林家的住處,他自小聰慧,林家的路只走了一遍,他就已經記得清清楚楚。
來到了房間門口,林昭推門走了進去,正準備買好的東西放下來,抬頭就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下人站在自己的房間裡。
「公子可算回來了。」
這下人正史早上領著林昭去見秦先生的那一個,此時已經他不復那時候的謙恭神態,而是對著林昭微微昂著頭,眼神里還有一些別樣的意味。
林昭微微皺眉,把東西放在房間裡的桌子上之後,輕聲問道:「有什麼事情麼?」
自己沒有回來,而林家的下人在自己的房間裡等著,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這下人瞥了林昭一眼,然後不咸不淡的開口說道。
「公子你,不能在我林家家學裡讀書了。」
這下人瞥了林昭一眼,臉上有些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