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當年在長安城裡可以胡鬧到那種地步,也沒有人敢管他,甚至到了國子監之後與齊宣一個學舍,身為天子親外甥的齊大公子也只是皺了皺眉頭就忍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有個好爹。
那個同樣胖乎乎的天官尚書周嵩。
吏部尚書這個位置,是六部之中最為權重的位置,甚至可以說沒有之一。
正因為如此,朝廷甚至默認天官尚書不拜相,就是怕一個人在朝中大權獨攬。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的宰相鄭溫,就是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入閣拜相,甚至他在任宰相的時候,還兼任了一段時間的吏部尚書。
所以,這位鄭相才會有那麼多的門生故吏,整個中宗一朝前期的官員,大部分都是由他提拔上來,正因為如此,他才犯了皇帝的忌諱,最終落得了一個慘死的下場。
而當今的吏部尚書周嵩,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十來年了。
十幾年的時間,他的門生故吏同樣不會少,當年林昭趕去橫州相救林默的時候,這位周尚書隨隨便便寫了一封信,就能讓衡州別駕陳英傾力相助,足見那個胖老頭在官場上的人脈。
在吏部做到他這個水平,實際上的權力已經跟政事堂的宰相相差無幾,甚至可能比那些剛入政事堂的宰相還要高出兩三分。
聽到林昭的話之後,周德這個天官尚書的幼子,先是縮了縮脖子,然後對著林昭苦笑了一聲:「老三,不是我不幫你,你也知道我這兩年在長安城裡做了奸臣,老爹已經許久不肯見我了,我上次回家去見他,還被他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通,趕出了家門……」
說到這裡,周德嘆了口氣:「況且老頭差不多已經到了告老的年紀了,我想讓他安安穩穩的回老家養老去,最好不要再插手這些事情了……」
「養老?」
林總管冷笑了一聲:「現在,范陽軍已經在強攻潼關,等潼關一破,他們便會兵臨長安城下,若是長安破了,老頭便會成為康東平的階下之囚,到時候他想個好死也不容易,天底下哪裡還有讓他養老的地方?」
周德有些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可是我就算給老頭寫信,他也不一定肯幫咱們,再說了,這裡到長安足有兩千里,一來一回,天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你只管給他寫信要人就是。」
林昭在路上早已經想好了,他微微冷笑道:「我也給老頭寫封信,告訴他如果他不願意幫忙,他兒子用不了多久,就會死在青州,看你家這老頭願不願意幫忙!」
周德臉色大變。
他連忙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兩步,伸手顫巍巍的指著林昭:「老三,咱們相識一場,你竟然要害我……」
林昭有些無語。
「我害你做什麼?」
他拉著周德坐了下來,沒好氣的說道:「我手下的人已經去打幽州了,這幽州是范陽軍的老巢,此舉定然會激怒他們,這個時候你爹要是不肯幫我,青州便很難抵抗范陽軍,到時候范陽軍兵臨城下,你死不死?」
周胖子眼珠子直轉,不知道又在想什麼歪心思。
林昭瞪了他一眼:「我可告訴你,這康氏兄弟都是異族,他們可沒有蓋宮殿修樓宇的習慣,這范陽軍里還有不少吃人的狠人,周兄落入他們手裡,說不定便把你分食了!」
周胖子是個頗為怕死的性格,聞言再次縮了縮脖子,對著林昭苦笑道:「寫信就寫信,你嚇我做什麼?」
「不嚇你,你不曉得利害!」
見他終於點頭答應,林昭也不廢話,直接拉著周胖子進屋,在屋子裡找到了筆墨紙硯,然後看著他,開口道:「快寫快寫,寫完了之後我讓人快馬送到長安去,一路上不惜馬力,最多四五天就能送到。」
此時,因為范陽軍兵禍的原因,各地的驛道很多都斷絕了,即便沒有斷絕,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能夠一日六百里的程度,不過林昭的手底下倒是有一個頗為快速的通信系統。
這個通信系統,並不是林昭自己的,而是用大通商號的。
這個時代,因為信息流通特別緩慢,而做生意最要緊的就是消息靈通,所以鄭通在十來年前,就訓練了一批專職送信的人,他們沿途快馬送信,如果能在大城市的大通商號換馬的話,也能做到一天四百里。
要是能像林昭說的那樣不愛惜馬力,也就是讓馬拼了命的跑,一天跑個五六百里不是問題。
只是這麼跑,一路上會跑死幾匹馬就是了。
周胖子搖了搖筆桿,抬頭看了看林昭。
「老三,這……怎麼寫啊?」
林昭白了他一眼。
「就寫我這裡需要大量的官員做事,要他把附近幾個州郡空閒的士人名單,寫一份給我。」
說到這裡,林昭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有特別合適的,就是在職的官員也可以。」
「他老人家有人情可用自然更好,如果沒有人情可用,我便親自去請。」
「最好…不要特別遠。」
說完這幾點之後,林昭看了看周德,咳嗽了一聲:「好了就這些,周兄快寫罷,寫完我立刻讓人送到長安去。」
周胖子無奈之下,只能照著林昭的要求寫完了這封信,寫完之後他放進信封里,猶豫了一番之後,抬頭看向林昭,猶豫了一番之後,開口道:「三郎,我還想給老爹寫一封家信。」
這個小黑胖子難得的正經了起來,他嘆了口氣:「老頭是個倔脾氣,多半是不肯離開長安的,但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留在長安涉險。」
「我要勸他一勸。」
林昭默默點頭:「你寫就是。」
周胖子重新撿起毛筆,拿來一張信紙之後,很快一封家信寫完,林總管站在旁邊,悄悄的瞥了一眼。
只見這封家信最後一段,寫了幾句頗有些潦草的話。
「兒經年胡鬧,全靠老父蔭庇,今天下不寧,社稷衰枯,望老父能躲則躲,能避則避……」
「值此亂世,兒別無所願。」
「只祈盼今生,能再見老父一面…」
寫完這句話之後,一向不正經的周德也長長的嘆了口氣,將家信塞進信封里,放到林昭手上。
「好了,三郎儘快送到長安去罷。」
說完這句話,周胖子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一點淚花,對著林昭勉強笑了笑。
「以這老頭的性格,我肯定是勸不動他的……」
他神色複雜,似哭似笑。
「只希望他老人家看到這封信,還能記著我這個兒子…」
見狀,林昭也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兄寬心,亂世很快就會過去的。」
「等叛亂平定,周兄仍舊可以回到長安,開開心心做你的大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