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兒子林青,只比齊宣的這個女兒大了一歲左右,按照兩家人之間的關係,這門親事的確可以定下來。
不過現在林昭的身份不太一樣,齊宣聽到這句話之後,與夫人對望了一眼,然後對著林昭苦笑道:「三郎…如果咱們還在太學的時候,這門親事我立刻就能許給你,但是現在不太一樣了,我……須得回家問一問父母。」
倒不是說齊宣與林昭的感情淺淡了,而是因為現在林昭代表著平盧軍而齊家則是代表著朔方軍,一旦兩家結親,哪怕是定親,都意味著兩股龐大勢力的結合。
這種影響力,不止是兩家人的事情,還會影響到朝堂,乃至於影響到整個長安未來局勢的走向。
林公爺聞言,啞然一笑:「只是隨口一說,他們兩個人現在才兩三歲,也不能就這麼定下來,否則將來長大了你家閨女看不上我那個兒子,鬧了矛盾,還要埋怨我們這些父輩不負責任。」
聽到林昭這句話,齊宣微微鬆了口氣,他笑著看著林昭,開口道:「這兩年我在西川,常常聽到三郎你的消息,三郎這幾年的經歷,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齊大公子看向林昭,感慨道:「當初我送三郎出長安的時候,你還只是門下省給事中轉任青州刺史,一個中州刺史,不要說高高在上的天子,就是六部的郎中,恐怕也未必看得上,可三年之後……」
齊大公子低聲道:「三郎竟然憑空弄出了一支平盧軍出來,搖身一變,成了天底下聲音最大的幾個人之一。」
林昭把懷裡的小姑娘,遞還給了齊夫人,然後在身前的爐子裡丟了兩塊碳,微笑道:「哪裡有憑空變出來的軍隊?三年前我剛到青州的時候,也吃了不少苦頭,後來范陽軍作亂,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把青州的團結兵組成的青州軍迎敵,一來二去,便有了現在這個平盧軍。」
「時勢使然。」
林昭抬頭看向齊宣,笑呵呵的說道:「三年前我離開長安的時候,就曾經與齊兄說過,范陽軍遲早作亂,如今我當初說的話果然一一應驗,作亂的范陽軍也已經被朝廷打散,不復成威脅,眼下的局勢,齊兄作何想法?」
齊宣沉默了一會兒。
片刻之後,他才抬起頭看向林昭,低聲道:「這句話…三郎是問我,還是問我父?」
林昭大皺眉頭。
他有些不悅的說道:「要是有什麼話問齊師叔,我自去尋他就是了,怎麼齊兄去了幾年西川,變得這樣生份了?」
林三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開口道:「這裡沒有什麼越國公,我也不是什麼平盧節度使,你我仍是太學摯友,在馬車裡閒聊。」
齊宣搖頭苦笑:「我這幾年在成都府做成都尹,處理的事情太多,忍不住就會多想。」
說完這句話,他抬頭看向林昭,已經被凍出凍瘡的手,伸在火爐前烤火,齊大公子一邊看著躍動的火焰,一邊低聲道:「范陽叛軍只用了一年時間,便把先帝三十年辛苦,打成了灰燼。」
聽到這句話,林昭點了點頭,頗有同感。
「不錯,先帝費盡心血,甚至不惜戮殺恩師,造就的中興局面,只一年時間,就被范陽軍破壞殆盡。」
齊大公子低眉道:「這兩年時間,我在西川常常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假如當年先帝沒有寵幸康貴妃,假如先帝臨終之前解決了康氏的隱患,假如……」
「假如先帝把該做的都做了,本朝還會不會有這種彌天之禍。」
林昭面帶微笑,看向自己的太學同學。
「齊兄想出答案沒有?」
「或許想到了。」
齊宣微微低眉,開口道:「先帝最後幾年有沒有能力消滅掉范陽的隱患,現在已經無從考究,但是先帝考量了今上足足三十年,仍然有些放心不下,大抵……」
「可能他留下范陽的隱患,就是想讓給新接掌天下的聖人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對手,好讓聖人不至於沉迷享樂……」
說到這裡,齊宣便沒有再說下去。
他給出的答案已經很明顯。
以當今天子的德行,就算沒有康東平,給他安穩當個幾年十幾年天子,必然會給大周帶來其他的隱患,到時候爆發出來,結果可能會比范陽之亂更甚。
因為在李洵剛登基的時候,只要操作得當,康東平根本沒有機會在范陽造反。
即便范陽軍造了反,也有很大機會把他們攔在潼關之外殲滅。
所以……是這個皇帝不行。
林三郎聞言,呵呵一笑:「齊兄也不喜歡當今的聖人?」
齊宣微微搖頭,低聲道:「臣不言君過。」
「不喜歡便換了他。」
林昭笑眯眯的說道:「只要齊師叔跟我一起點頭,他便做不了這個皇帝了。」
齊宣臉色驟變。
他扭頭看向身邊的妻子,低聲道:「你…什麼都沒聽見!」
齊夫人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聽到林昭這句話也被嚇得不輕,聞言立刻點頭。
「是…夫君…妾身什麼都沒聽見…」
齊宣深呼吸了一口氣。
「住馬。」
林昭咳嗽了一聲,駕車的趙成立刻停馬,齊宣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下了馬車,囑咐道:「去後面的馬車裡去。」
齊夫人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抬頭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轉身抱著孩子去了。
等齊夫人走遠之後,齊宣才重新回到了林昭的馬車裡,看著滿不在乎的林昭,搖頭苦笑:「記得從前在長安的時候,三郎是個非常謹慎的性子,怎麼現在,變得這樣大膽。」
「這種話,也是隨便可以說得的麼?」
「怕什麼。」
林昭微笑道:「且不說沒有外人,就是有外人也沒有什麼關係,要是被聖人聽見了,說不定他還會對咱們兩家人更可氣一些。」
齊宣看向林昭,聲音沙啞。
「三郎你…還是周臣麼?」
「還是。」
林公爺微笑道:「大周的臣子,未必就一定要做當今聖人的臣子,他造了那麼大的孽,總不能當全然沒有發生過。」
說到這裡,林昭看向齊宣,輕聲道:「我與齊師叔已經商量好了,如果天子在永德八年夏還沒有返京,那麼……」
「無非就是再換一個李家人而已。」
齊宣這會兒也冷靜了下來,他默默的看著林昭。
「大殿下?」
「還沒有定。」
林公爺微笑道:「大周二百年,天底下什麼都不多,李家人卻是一撈一大把,到時候找一個順眼的,抬到那個位置上去就是。」
說到這裡,林昭伸手拍了拍齊宣的肩膀,微笑道。
「說起來,齊兄你也有一半李家人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