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節度使沒有辦法統一意見,也不能一直在寢殿爭執下去,只能暫時向皇帝告退,離開了寢殿。
而在這個時候,周振親自出了寢殿,在勛貴之中找到了跪著的李煦。
這位大太監眼睛發紅,低頭道:「王爺,陛下…」
「陛下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您…快去見一見罷。」
李煦默默起身,跟在周振身後,一瘸一拐的進了寢殿。
寢殿裡,十幾個太醫都已經出去了,只留了一個奉御,處理臨時情況。
李煦來到皇帝床前,看了一眼臉色蒼白如紙的皇帝陛下,他步伐有些踉蹌,顫巍巍坐在床邊,眼睛發紅。
「大兄…」
皇帝睜開眼睛,看向李煦。
他的嘴角,再一次沁出血絲。
李煦慌慌張張起身,看向寢殿裡唯一的一個太子,聲音顫抖:「張奉御,張奉御!」
這位姓張的奉御,慌忙走到天子床邊,探了一下脈搏之後,從袖子裡摸出一枚丹丸,餵進了皇帝嘴裡。
如果在平時,這粒藥是餵不下去的,一來是因為皇帝昏迷不醒,二來這種藥性沖的藥,也不敢給皇帝用。
但是此時,皇帝雖然虛弱到說不出話,但是意識還算清醒,竟然把這粒藥給咽了下去。
片刻之後,他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再一次嘔血。
這是受了內傷。
那幾個刺客,在他的腹部捅了一刀,傷了器官,已經嚴重內出血了。
咳嗽了幾聲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氣上涌,皇帝臉上出現了一些血色,他睜開眼睛看著正在給自己嘴角擦血的李煦,微微搖頭。
「不…不必,不必再忙活了。」
皇帝聲音依舊虛弱,但是已經可以勉強出聲。
李煦停下手裡的動作,低頭看著皇帝,大滴大滴眼淚滴在了床邊。
「大兄,你…要保重身體。」
「也…也挺好的。」
皇帝努力呼吸,說話都很是費力。
「朕…原先畏死,恨…恨不能長命萬歲,但是…朕即便是活著,也不過是他人掌上玩物,列…列祖列宗怪罪不說,就連老八你,心裡也覺得不痛快。」
「現在好了。」
天子閉上眼睛,努力說話:「朕…不必煩惱,你們也不必再煩惱了。」
「大兄…」
這一刻,即便是心思深沉的李煦,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們兩個人,自小在一起長大,皇帝比他年長几歲,從小到大對他都很不錯。
兩個人雖然是堂兄弟,但是關係比親兄弟都要親近不少,這也是為什麼李煦長大之後,心甘情願替東宮東奔西走的原因。
雖然後來,兄弟兩個人因為種種複雜的原因離心離德,但是此時皇帝到了彌留之際,兩個人之間的隔閡,便也跟著煙消雲散了。
生死面前,什麼事情都不算事了。
「會好的…」
李煦拉著皇帝已經有些發涼的手,哽咽道:「張奉御已經在熬藥了,大兄喝了藥,慢慢…慢慢就好了…」
皇帝微微搖頭。
「老八…」
李煦垂淚道:「我在,我在的…」
「這一次殺朕的…」
皇帝又咳嗽了幾聲,嘴角再一次沁出鮮血。
「有你麼……」
宋王殿下,終於情緒崩潰了。
他淚流不止,不停的搖頭。
「沒有,沒有,沒有……」
「大兄自小照顧我…」
他淚流滿面:「我如何會殺大兄…」
李煦的確曾經想過,要扶李炎上位,而這個想法如果成功,到最後,皇帝是一定會死的。
也就是說,他想過殺李洵,並且已經付諸了行動。
但是在這種生死離別之際,當初兄弟二人只見的齟齬,也不值一提了。
「那…那就好。」
皇帝微微握緊了李煦的手,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朕這一輩子啊…」
「少年時候,父皇看不上我,後來當了皇帝,也沒有做成什麼事情,到最後,兒子也要殺我…」
他看向李煦,聲音漸漸低微。
「到頭來,總算還有個兄弟,總算……」
「總算沒有白來。」
說完這句話,皇帝只覺得雙眼沉重無比,便緩緩闔上了眼睛。
「大兄……!」
李煦察覺到了不對,用很大的聲音,喊了一聲。
但是很可惜,這位碌碌一生的皇帝陛下,已經走到了盡頭。
如他自己所說,他這一輩子,的確是沒有干成什麼事情。
但是反過來說,他也沒有幹什麼壞事。
假如……
假如是一百年前的大周,假如沒有康東平,假如……
假如長安禁軍的戰力還在。
他應該可以安安穩穩的做一輩子皇帝,說不定後世,還會給他一個不錯的名聲,但是很可惜……
此時的大周皇帝,並不是那麼好做。
以至於這位皇帝陛下,不到十年的皇帝生涯,卻一半時間都在流亡當中。
宋王殿下,從床邊站了起來,然後跪在了床前,伸手拉著皇帝的手,淚流不止。
大太監周振,也泣不成聲。
他跪在李煦身後,垂淚道:「王爺,陛下臨終前吩咐,司宮台……」
「之後只聽您一個人的吩咐。」
聽到這句話,宋王殿下狠狠咬牙,雙手握拳,指甲幾乎進了肉里。
他曾經想過殺了自己這個大兄,並且已經付諸行動,甚至已經被發現,兄弟倆因為這件事情大吵了一架。
但是皇帝並沒有把他怎麼樣。
到最後,皇帝陛下意外暴死,還把司宮台留給了他。
要知道,司宮台……已經是這位皇帝陛下手中,最後的一點遺產了。
李煦淚流滿面,對著皇帝陛下的龍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然後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回頭看向周振,聲音無悲無喜。
「周公公,出去宣布罷…」
「陛下……大行了。」
周振再一次流淚,但是卻默默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走出了寢宮。
隨著這位大太監宣布皇帝的死訊,宮裡宮外,傳出了震天的哭聲。
太極宮門口懸掛的那口大鐘,在深夜震動,聲音幾乎遍傳長安。
鐺……鐺……鐺……
一共十二聲鐘響。
就在皇宮大鐘響動的之時,三位節度使正與宰相曹松一起,坐在政事堂議事。
曹松算是這場「會議」的主持人。
三位節度使你一言我一語,寸步不讓。
直到鐘聲響動。
三個人不約而同的閉口不語,同時轉頭看向太極宮。
一直到十二聲鐘聲響完,三個人也沒有說話。
終於,林昭看向王甫,冷笑道:「大將軍得償所願,心滿意足了罷?」
王甫沒有搭理林昭,而是默默起身。
「陛下大行,王某要去太極宮送陛下聖靈了。」
齊師道也默默起身,走出了政事堂。
林昭最後一個站了起來,兩隻手攏在衣袖裡,朝外走去。
曹松最後一個起身,跟在林昭身後,微微嘆了口氣。
「越王爺,千萬冷靜啊…」
月夜之下,林三郎走在皇城之中,面無表情。
「老相公放心,我冷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