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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鷺覺得自己心裡某扇今晚才微微開啟的門正在逐漸關上。
吳津搭著南航的專機十一點半落地,原鷺接到人才發現原來林姿這個人看似才剛剛出現,其實早就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吳津父親的秘書長林瑞民是林姿的父親,吳津一見到林姿就喊了聲「姿姐」。
林姿見到吳津才知道醫院裡出了大事,劈頭蓋臉地就把吳津罵了一頓,吳津被罵的根本連口大氣兒都不敢喘。原鷺很少見到他有這麼孫子的時候,不禁為林姿的馴人功力深深折服。
林姿一邊飈著車把車速開到路面限制車速的極限,一邊訓斥:「吳津你是越來越出息了,昨天吳伯伯才出院,你就又把他氣得住了進去,這還是年三十,你就算耍脾氣也要把年關給過了啊。我爸說今早你摔門出去吳伯伯就不對勁了,下午又被送去了醫院。年夜飯換成在醫院裡吃也就算了,你爸等你等了三個多小時,結果你還真就徹底玩失蹤。你這小孩脾性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吳津沒有說話,他現在也怕,怕老頭子過不了這一關。
林姿瞟了一眼副駕上的他,見他臉色不好,才鬆了點語氣:「你爸就你這麼一個,你再怎麼鬧他都只有你這一個,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你從小到大犯了多少事,你捫心自問吳伯伯哪一次不是嘴上硬著,私下裡還是派人管著你?」
吳津輕哼了一聲:「他那些爛賬當然不能搬上檯面,要是能上得了台面他也不稀罕我這一個,他多的是選擇。」
林姿不理會他的怨言,反聲質問:「你有沒有想過哪一天他真的管不動你了?」
吳津的身體微微僵硬,沉默了好一陣。
「子欲養而親不在,別跟我一樣,等到人沒了才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
林姿的眼裡隱隱藏著淚光,想起了和馮銘生前時的那些糾葛痴纏。
吳津的手機在響,電話顯示的是林瑞民。
林姿瞥了眼他手裡緊握的手機,不催他接。
吳津把手砸在車窗上,終於接起了電話:「餵?是我……」
「……嗯。」
久久的無聲,砸在車窗上的手一點點無力地滑落下來。
「……我知道了。」
他掛了電話。
林姿的心被死死揪著,他那句知道了是什麼意思?吳伯伯平安出手術室了嗎?
吳津痛聲哭了出來,林姿心驚地猛然踩住了剎車。
「怎麼樣了?」
吳津的哭聲抑制得撕心裂肺,從未有過的悲涼。
林姿心疼地伸出一隻手拍著他的背。
「出來了,切了四分之一的肺,現在剛穩住。」吳津泣不成聲。
林姿把心稍稍放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搭著他的背,安撫著說:「別怕別怕,穩住就好。」
吳津哭噎著說:「我廢了老頭子的肺,我欠了他。剛電話里說已經是最壞的方案,後期能不能穩住癌細胞很不樂觀。本來老頭子的癌細胞已經控制得差不多了,是我害了他,又把他推向了死亡邊緣。」
吳津少有的自責看得林姿十分心疼,從小到大他都是那麼一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兒郎,難得有低頭認錯的時候,卻偏偏是因為這種事才低頭。
車裡誰也沒說話。
原鷺在悄悄流淚,她坐在車窗邊上,眼睛看著車窗外,眼淚根本剎不住一直往下掉。
很多年以前,她也是坐在飛奔的出租車上趕去醫院,她一直在求司機快點快點再快點,可是最後什麼用也沒有。
最親的人都在那個夜晚全都離開了她,她就這樣一夕之間成了天底下最孤獨的人,成了被親戚們之間互相推諉,卻又同情可憐的遺孤。
那種快要不能呼吸的痛苦一直埋在她每根神經的末端,一旦觸發,整個情緒就會像核聚變一樣爆炸,瞬間崩潰。
那種會窒息的痛,她懂,吳津現在也懂。
原鷺在克制不住地顫抖,直到一隻寬厚的手掌的溫度從她的手心傳來。
他和她十指緊扣,或許明白了她在痛什麼。
喬正岐的喉嚨在鼓譟,很想把她緊緊擁在懷裡,讓她不再去想那些讓她痛苦的回憶。那些不好的東西,他想窮盡一生的精力去研究出一種化學製劑能把它們全都從她的生命里抹去。
這一刻,他不想再去逃避什麼,曾經嗤之以鼻的命中注定也好,曾經唯恐避之不及的巧合也好,他想做那把為她免去一切驚擾、苦痛、流離的巨傘,去做那棵讓她緊緊攀附著不會跌落的大樹。
如果這就是他無法逃避的命運,他願意用一生去追逐命運的軌跡。
凌晨十二點的煙花點亮了整座城市的上空,新一年的鐘聲迴蕩在每一條街道上。
他們飛馳在馬路上跨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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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整棟喬宅靜悄悄的,原鷺和喬正岐兩人早上七點多才到家。
原鷺對著空蕩蕩的灶頭嘀咕:「昨天忘了煮一鍋過年飯放著了,本來想著昨晚回來再煮的,誰知道一晚上都在外面打發了。」
家裡要有多餘的飯過年,寓意來年家裡富足,這些都是她父母還在的時候的習俗。
喬正岐從樓上換好衣服下來,原鷺正在廚房裡煎蛋。
她問:「你平時喜歡吃什麼樣的煎蛋?」
喬正岐:「溏心的。」
原鷺趕緊把火關了,蛋黃還沒徹底熟透,金黃的一層外皮裹著裡面流質的蛋液,溏心蛋煎得剛剛好。
兩個人將就吃了頓早飯就各自回屋睡覺去了,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原鷺睡得厲害,大約是前一天折騰得太疲乏,居然睡到了初二的凌晨。
往年初三幾個姑姑要來家裡拜年,今年父母不在,幾個姑姑乾脆定了個酒店幾家人聚一聚就算完了。
幾輪拜年下來,原鷺累得吃不消了,正月里吃的雜也不消化,整個人亞健康得臉色很不好看,一直到了初九這天才有空閒在家裡喘口氣。
這幾天她和喬正岐雖然同出同進,但要應付的人和事實在多,兩人其實也沒正經說上幾句話。
初九上午,原鷺在床上賴到十點才起,這幾天終於睡了個舒坦的懶覺,精神也養回來了,就打算把家裡里里外外打掃一通。
喬正岐在房間裡寫實驗報告,原鷺打掃到三樓,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他的房門,問:「我在做清潔,你房間需要打掃麼?」
沒一會喬正岐就來開門了。
她被他擋在門口,眼睛往裡面瞟了瞟,兩個台式的電腦和一個手提全都開著,明顯他是在工作,但奇怪的是他的x-box也開著,好像同時也在打遊戲?
他側了個身讓她進來。
這是原鷺第二次到他的房間。第一次是幾年前的誤闖,剛剛走進房門幾步就被張阿姨緊張的叫住了,張阿姨可寶貝喬正岐的所有東西了,生怕別人碰壞了,平時喬正岐的房間除了原鷺的養父母根本誰也不讓進。
房間裡面還算整潔,原鷺略微掃了掃地,把茶几上的垃圾收了收,就轉到衣帽間去了。
她問:「裡面有什麼衣服要洗嗎?」
喬正岐坐在電腦前一邊敲字一邊回答:「好像有幾件換下來的襯衫。」
原鷺一打開衣帽間的門,被裡面一整面收藏球鞋的柜子驚住了。
她忽然發現喬正岐跟一般大男孩也沒什麼區別,愛打遊戲愛收藏球鞋,只不過他的光環太強大,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神,跟人是不一樣的。
她把柜子上面幾件喬正歧換下來的襯衫抱了出來,放在衣簍里,又推開陽台的落地窗幫他的植物們澆了些水。
陽光很好,她的心情也很好,侍弄起花草也就更加耐心。
有時候她在樓下的花園裡往上面看,能看見他三樓陽台上養的一些植物,叫不出名字,千奇百怪的,有些還會順勢一直爬到她二樓的陽台上。
她拎著澆水壺回到房裡,他在很專心地在挪鼠標,沒發現她已經進來了。
原鷺把壺放回洗手間的架子上,轉身把衣簍抱了起來,準備退出房間,還在想著要不要跟他打聲招呼,他就頭也不回地對她說:「去把我p里f盤的107文件打開,把裡面的數據傳到我的公共郵箱上。」
原鷺撇了撇嘴,覺得他這會肯定把她當成他的學生了,差使起來順手順腳的。
原鷺有點不滿,卻還是把手裡的衣簍放下坐到了手提前,打開了f盤。
找到了107,她一邊打開,一邊問:「你公共郵箱的賬號和密碼是……」
原鷺嚇住了,一打開文件夾里的文件,整個電腦突然黑屏了。
還在焦急裡面的文件重不重要會不會丟失,漆黑的屏幕居然開始有畫面跳出。
竟然是pony的各種照片和視頻。
畫面的一開始是pony在草地上朝鏡頭奔來的慢動作,小傢伙的耳朵每跑一步都會藏一下到圓滾滾的腦袋後面可愛極了,身上的毛髮也在慢鏡頭下柔光發亮,瑩瑩抖動,漂亮得不像話。
等pony跑到一半的時候就有緩緩地淡入。
第一個歌詞跳出來的時候畫面就變成了幻燈片模式切換的pony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pony的尾巴上綁著一個w字母的氣球,照片裡的pony笑得可開心啦,眼睛都眯得看不見了,粉色的小舌頭吐著,顯得又乖巧又暖。
第二張尾巴的氣球字母換成了i。
第三張換成了l,第四張、第五張……一直到第十二張的字母e。
畫面再次變成了視頻,變成了pony慢動作奔跑在夜幕下的山坡上,pony正在離鏡頭越來越遠,向著山坡頂端奔跑而去,視頻的最後一個鏡頭停留在pony向山坡頂端的奮力一躍上,pony這一跳畫面背景居然換成了整個星空,視覺上就好像是pony縱身一躍飛向了天際一樣。
星空在流轉,是一組極高倍速下的星空運動視頻,原鷺的鼠標移動到哪,對應的位置就會自動放大出星雲畫面。
整個畫面太震撼太空曠心靈。
漸漸尾聲,結束歌詞是』。
「」指的是她現在所看的這片星空嗎?
原鷺的手僵在鼠標上很久很久。
他在問她「」,天,原鷺整個人已經凌亂到外太空去了。他居然寫了這個自動程序的代碼,把pony尾巴上的字母拼湊起來問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原鷺的第一反應是想逃。
她神經緊繃,轉過椅子想溜之大吉,喬正岐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身後,她剛轉過椅子,他的兩隻手就直直地搭在了桌子上,他把她困在了兩臂之間。
他低下頭看著她,很專注,眼神幽深像是容納了整個宇宙。
他的吐息噴在她的臉上,他的頭漸漸向她低下來……
原鷺閃躲地把頭一扭,他把唇貼在她的耳廓上,嗓音低沉而悱惻:「想好了嗎?」
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背離全世界,只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