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奮起,高高揚起積雪。
箭矢破空,將一隻又一隻獵物收入囊中。
大地颳起了一陣狂風,很快又止歇了下來。
雪花冰晶紛紛揚揚灑落,一隻狐狸閃電般躥過雪白的原野,往另一側的山林奔去。
「我來!」邵勛大喜,拍馬而上,掣出角弓,稍稍瞄了一會,正欲將其射翻在地,耳邊卻響起了破空之聲,一支箭離弦而去,先他一步將狐狸釘死在地。
「吁——」邵勛勒馬止住,親兵們也停了下來,在雪地中兜著圈子,試圖尋找是哪個傢伙這麼不知趣,居然搶陳公的獵物。
「嘚嘚」一騎飛快奔出,及至狐狸旁,伸手一撈,將尚有餘溫的屍體抄入懷中,馬速絲毫不減。
片刻之後,又兜馬迴轉,停在不遠處。
周圍人都看著他。
此人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惱火,張大眼睛回瞪這些人,野性十足。
場中氣氛有些凝滯了起來。
邵勛也定定看著此人。
此人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嘟囔了兩句,兇悍的氣息漸漸收了起來。
邵勛突然大笑,翻身下馬,道:「好箭法!」
此人也下了馬,下意識把懷中的獵物遞了回去。
邵勛直接推了回去,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轉身對周圍人笑道:「身形魁梧,看著是個精悍步卒,沒想到在馬背上也是這般驍勇。」
親兵們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附和。
劉靈更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此人,有些不喜,因為此人看起來挺能打的。
垣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後不動聲色地上前兩步,隱隱夾在此人與邵勛中間。
蔡承則緊緊看著邵勛,等待他的命令。
搶獵物之人更加緊張了。
邵勛拿起此人的角弓,看了看後,讓蔡承從鞘套上取來一把弓梢,親自上弦校準之後,遞到此人手裡,道:「勇士當配良弓,此弓賞你了。」
說完,又轉過身來看著其他人,道:「勇士受賞,天經地義。爾等亦需好好磨練技藝,將來皆有升賞。」
「諾。」眾人紛紛拜倒在地,齊聲應道。
拿著贈弓之人愣了一會,五體投地拜倒在邵勛腳下。
邵勛高興地大笑道:「真想天下英雄皆來我帳下效力。走,炙肉喝酒去。」
眾人起身,歡呼簇擁著邵勛向前。
烤架很快架了起來,熊熊烈火之中,鹿肉、兔肉、雉雞肉滋滋作響。
大鍋也被埋了起來,熱水汩汩,香氣撲鼻。
邵勛、吳前坐在一起,看著遠處的山林、原野、村落,閒適無比。
「一去年余,著實辛苦了。這趟回來,以後就不要再出遠門了,在家頤養天年吧,我還想多看看你們這幫老兄弟呢。」邵勛將酒囊遞給吳前。
吳前拿起,飲了一口,嘆道:「這把老骨頭確實折騰不動了。」
說到最後,微微有些傷感:「遇到明公的時候,我已年且五十,太晚了啊。」
「何言晚耶?」邵勛說道:「你家子侄,皆有才幹,以後還有更大的富貴。」
吳前有些感動。
陳公對老兄弟確實沒話說,除已經戰死的劉通、鍾獾兒等人,其他基本都撈了官身,至不濟也混了個公府舍人,一年到頭可領不少賞賜,名下還有五十畝祿田收入,家人再耕種幾十畝地,這日子可算富足。
這就是大夥擁護陳公的原因啊。
「上次聽你說,張軌對我有些誤解,未及詳細了解,今日你再仔細分說一下。」邵勛又道。
「其實,張軌也是知道洛陽情形的。」吳前猶豫了一下,說道:「他覺得明公總攬大權,跋扈非常,又對天子不敬,故心中不喜。此番送去的禮物,他都退回了。還好沒阻攔我等募兵、買馬,但也僅此一回,下次多半不成了。」
「因著張軌態度的變化,買馬不是很順利,只在涼州購得公馬三百、牝馬千匹,價錢也比以往貴上許多。募兵倒是不成問題,得兩千人而還。」
「返程過秦州,韋輔拜會了南陽王保,送去了太妃的書信。南陽王淚如雨下,遣將陳安帶我等去羌、氐部落買馬,謹遵明公之意,挑選了雄駿健馬百餘、牝馬千匹,又募得健勇之士千人。其時錢有些不太湊手,南陽王聽聞後,感我等送信之德,遣人送了些錢帛至部落。」
說完買馬募兵的過程,吳前便停下了。
邵勛點了點頭。
從秦州買馬,不得已而為之罷了。若有機會,還是得去涼州買馬,首先馬的品質就不一樣,其次數量、價錢也差別很大。
不過,張軌對自己有了意見,這條路多半斷了。
這樣也好,買馬真的很耗費錢財。
此番吳前西行,帶的錢帛只是一部分,各色金銀器才是大頭。沒這些從戰場上繳獲、從盧薰、羊獻容那裡弄來的金銀器,三千多匹馬可不是那麼容易能買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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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情形如何?」邵勛又問道。
「我看不太明白。」吳前遲疑道:「只覺得亂糟糟的,各路人馬,其實沒一支是忠於朝廷的,都是為了自己在拼殺。如果匈奴給的價碼合適,興許就降了。」
「哈哈。」邵勛笑了,道:「你這番話,可比朝堂上很多慷慨大義的朝臣強多了。他們從未去過關中,卻把關中群豪想像為朝廷忠臣,何其可笑!」
「韋輔也是這麼說的。」吳前說道:「他這次帶了不少相熟的關中士人去南陽,明公得小心一點。劉夫人短時間還能憑藉南陽太妃的名義號令,長則未必。」
邵勛:「」
老吳伱說話也太不講究了,「劉夫人」何意?
不過,走到哪裡都有家,都能得到照顧,都能好好休息的日子,確實很爽啊。
「韋輔在南陽做了哪些事?」邵勛低聲問道。
「他和帶過來的關中士人豪強,旦夕拉攏流民,召見了不少關西塢堡帥。尤其是新過來的人,都被其截流去了南陽國。」吳前說道:「韋輔、梁臣當著我的面,說要揀選流民精壯,送到許昌來。但背地裡幹了些什麼,委實難說。」
邵勛又喝了一口酒,默默思索。
梁臣、韋輔二人是故南陽王司馬模的家將,人身依附關係非常明顯,他們也不太可能投靠其他人。
他們手底下原有二百王府護衛,邵勛還賞賜過他們,囑咐去了南陽後,好好護衛太妃、王女。彼時韋輔、梁臣無人可用,只能以此二百人為基幹,擴充部伍。
後來韋輔跟隨吳前去了涼州,一走年余。梁臣作為南陽中尉,不但軍中事務一言而決,民事也仗著資歷多有插手。
二百護衛里有人偷偷向太妃告密,太妃又遣人報告給他。
邵勛一直關注著南陽國的情形。就目前而言,梁臣還算恭謹,但權勢確實越來越大了,再這樣下去,難免滋生出野心。
此番又來了不少關中士人,其中多有南陽王府舊人,看他們姓氏就知道了:韋、杜、楊、趙、皇甫等等。
邵勛昨日接見了一番,優賞有加。
正月里,還會帶著他們飲宴,加深感情,讓他們知道——呃,知道南陽王府現在依附於他邵某人。
二月上旬,他會帶著這群人去南陽,充實南陽王府各職官,拉攏關西流民。
這也是無奈之下的辦法。
總之不能讓梁芬成為關西流民唯一的投靠對象,要想方設法製造關西群體內部的分裂,這對於政治解決南陽問題十分必要。
匈奴在關中的攻勢十分凌厲,聽聞劉粲赴任後,拉攏了不少酋豪,年後可能就要進攻長安周邊了。
這麼亂的局勢下,湧入南陽的關西流民從來就沒停過,不光漢人,胡人也茫茫多。
其實,這會可能還沒到關西向外移民的高峰。歷史上晉愍帝的長安小朝廷徹底滅亡後,那才是一個階段性高峰。
本時空如果匈奴徹底占領關中,被擊潰的各路勢力,哪怕他們不是真的忠於晉廷,也沒有任何選擇,只能通過武關洶湧進入南陽、荊州。
這是大背景。
荊襄、南陽一帶的關西人口只會越來越多,最終形成一股龐大的勢力。
如果能從中挑選出一兩萬人馬,替我去河北拼石勒,那該多好!
唔,這是個長遠的計劃,不是不可行,但需要做很多前置工作。
邵勛又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把酒囊扔給吳前,起身道:「走,看看咱們新招募的涼州勇士。哈哈,真是野性十足啊,連我的獵物都敢搶。」
吳前也笑著起身,道:「回來的路上,有人眼紅我們帶的馬,想要劫掠,全被他們打跑了。」
短短一句話,道盡了回程路上的艱辛。
吳前、韋輔出發的時候,帶了足足一千人,最終回來時,少了足足三百。
有人路上病死了,有人路上戰死了。
這條買馬路,可不好走啊。
匈奴若占領了關中,這條路將徹底封閉,以後只能靠自己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肉湯、烤物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場中還響起了樂器之聲。
一些新募的秦、涼勇士,酒到酣處,起身站到雪地里,跳起了健舞,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邵勛又喝了不少酒,在眾人的起鬨下,也來到場中,邊學邊跳。
其實,女人跳的軟舞固然美妙,男人剛勁的健舞,也有獨特的美感,在北地胡漢雜處之所十分流行。
邵勛跳著跳著,感覺漸漸起來了,眾人的歡呼聲越來越熱烈。
感情,有時候就是這麼一點一點加深起來的。
你得讓他們覺得你是自己人。
整整三千騎兵,與義從軍尚餘下的三千人加在一起,就是六千騎。
這個規模相當不小了,開過年來好好操練一番,讓他們熟悉義從軍的編制、規矩和戰術,後面可以發揮極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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