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是自河東進入并州太原郡的最後一站,位於兩山之間,自此出發,跨過霍大山,即是太原郡的界休。山道全程百里,最為難行的一段,叫做冠爵津,只有四十里不到,花上一整天的工夫,雖然頗有些緊張,不過也差不多。
冠爵津是順著汾水河谷的山道,崎嶇陡仄自不必說,尤其是在夏秋汛期,更是艱險無比,不過如今乃是初冬剛過,又沒有大雪覆蓋,還是相對要好走很多。一側是奔騰的汾水,一側是山壁,戰馬可以牽著走過去,只是輜重大車就無法通行,只能盡數留在永安城,少量的糧草和更多的鹽滷,都需要隨後用騾馬、健驢、壯牛馱運才行。
夏秋汛期時,冠爵津形如畏途,無法通行,要從太原到河東,就只能走迂迴的近山山道,名曰千里徑;如若千里徑都無法通行,還有一條更加迂迴曲折的遠山間道,名曰統軍川。
不過這三條道,一頭是河東郡的永安城,一頭是太原郡界休縣的冷泉關,如今呂布大軍控制了這兩處,此處通道也就完全處於掌控之中。
兩千精騎先行,每匹戰馬背上,都馱著兩袋鹽滷,一千步卒護送餘下的糧草輜重和鹽滷在後慢行,馬車是不能坐了,蔡琰、蔡茜主僕及一眾僕婦,都只能跟著大隊伍步行。
沿途山道兩旁,枯黃的草莖和荊棘叢混在一起,一直隨著山丘起起伏伏,再往遠處看,則是高聳的群山,綿延不絕,一直到目力所不能及處。
這段路,對蔡琰和蔡茜主僕二人來說,可是個絕大的考驗,她們平素就很少出門,即使出門,也必是出入有車,哪怕是從洛陽到河東,一路上也以馬車為主,少有步行的時候。可這段路,馬車不能坐,馬更不能坐,她們兩個只能在各兩名健壯僕婦的扶持下,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呂布背著長刀,手持方天畫戟,當做登山杖,在山道上健步如飛,身後跟著數名親衛,遠遠地即笑得異常燦爛,自隊伍前列來到蔡琰所在隊伍中間,朗聲道:「剛剛有信使來報,蔡翁已到上黨,算算路程,說不定我們還會先到太原。」
「啊?!」
蔡琰和蔡茜俱各低低驚呼一聲,旋即面露喜色,只是手臂扶持在兩名健壯僕婦手中,無法伸手掩嘴,更無法行禮。
呂布就跟在蔡琰身旁,與她和僕婦隔著有那麼一臂的距離,哈哈笑道:「蔡翁一切安好,妹子就無需擔憂了,這段路就要辛苦些,翻過這座山,就是太原郡界休縣,那裡馬車早已準備就緒。對了,我已遣使先一步趕到太原,準備好宅邸,嗯,我府中急缺賢才,有蔡翁在,一應文書該當如何處理,到時少不得要多多請教他老人家才是,不過以蔡翁大才,就怕他誤解,妹子見到蔡翁後,可無論如何要為我多多說說好話才是。」
蔡琰還是一本正經的連聲道謝,可蔡茜就不一樣,撲哧笑出聲來,打趣道:「將軍想要老爺為將軍做事,可準備給老爺個什麼官職哩?」
「茜兒!」
蔡琰不悅地瞪了蔡茜一眼,此刻的嬌羞,嗔責,襯以她那嬌艷的臉龐,白皙中透著暈紅,一雙大眼睛中的盈盈眼波,看得呂布心頭一震,腳下一個踉蹌,踢在一塊小石頭上,要不是警醒得快,手中方天畫戟往前一杵,撐住身子,差一點就要摔倒在地。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獨有蔡茜咯咯直笑,銀鈴般的笑聲異常悅耳。
這段時間,呂布時不時地就在蔡琰身前晃蕩,蔡茜本就年幼,為人又活波大方,見呂布總是笑嘻嘻的,混熟了,就很是大膽地敢在他面前說些俏皮話,雖屢遭蔡琰制止,她卻毫不在意。
這般大膽,可是令呂布身邊的一眾親衛嘖嘖稱奇,就連跟在呂布身邊的宋憲和侯成,也都讚嘆不已。
呂布故作沉吟,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答道:「嗯,我是并州牧,可自行辟除諸從事史,以蔡翁大才,任一從事史,皆可勝任,薄曹從事如何?主財谷薄書,只是大才小用,要蔡翁屈就才行。」
「將軍,莫聽茜兒胡鬧,家父待罪之身,承將軍照拂,已是感激不盡,豈可……」
「妹子客氣了!」
呂布揮手打斷蔡琰的客氣話,哈哈笑道:「茜兒說得沒錯,名不正則言不順,想要蔡翁幹活,那肯定得有個相應官職才行,就怕蔡翁嫌棄,至於什麼待罪之身,蔡翁獲罪的原因,我可是清清楚楚,就是在司徒府的夜宴上,聽聞已故太尉的死狀時,嘆了一口氣,就被宵小借題發揮,並被王司徒下獄,屁大點事,竟然就鬧成這樣,怪不得大漢會衰敗到如斯境地,都是這幫子無聊的人害的。到了太原,除了皇上,就是我呂某人說了算,洛陽那些官兒有意見,不放叫他們到我面前來分說,看我不大耳刮子打他丫的!」
這番話一出口,聽得蔡琰大張著嘴巴,震驚不已,可聽在呂布身後的一眾親衛耳里,卻覺得理所當然。
只有蔡茜聽得甚是不平,憤憤地為自家老爺叫屈:「啊?老爺就是為這事下獄的呀……」
呂布接過話頭,也帶著忿忿不平:「我獲知此事時,也甚是不解,後來才知,如不是我托洛陽好友一力維護,外加蔡翁好友光祿勛荀爽和光祿大夫馬日磾等人極力反對,蔡翁只怕……」
「只怕什麼?」
「只怕會被王司徒下令處死!」
「啊?!」
這次,不光是蔡琰和蔡茜震驚驚呼,就連一眾僕婦,也都大吃一驚,她們都是陪嫁到河東衛家的,個個都姓蔡,聽說自家老爺差點就死在獄中,如何不震驚驚呼。
如此內幕消息,正是李肅原原本本告知呂布的,從他認識到自個兒的處境不妙開始,李肅就與呂布走得非常近,不但呂布託付的事都盡心盡力去辦,洛陽的一應大事,也都及時告知呂布,二人之間的信使往來,幾乎每天都有,不斷地穿梭往來於河東與洛陽之間。
李肅需要呂布這麼個手握重兵的外援,呂布也需要李肅這位在洛陽的盟友,二人雖然並未飲血盟誓,卻因彼此之間的利益需要,而緊密地走在一起,這種基於利益的合作關係,至少在一段時間之內,是相當穩固的。
呂布將此內幕告知蔡琰,用心可謂良苦,正是要在蔡琰心中,將自個兒的光輝和友好形象植入進去,畢竟蔡琰的身份在那裡,儘管是個小寡婦,可仍舊是蔡邕的女兒,不可能像是貂蟬那樣,搶過來就是了,而是要多花些心思,將來娶進門後,地位也要不同些。
整整一天,無論是趕路,還是中途暫歇,呂布多數時候,都是陪在蔡琰身邊。而蔡琰在得知老父的確切消息後,最後的一點擔憂也已盡去,心情大好下,似是永無盡頭的山道,也變成坦途,如刀割般的北風,也都變得柔和許多。
對於呂布的各種近乎於粗魯的大白話,與貼身侍女蔡茜的近乎於胡鬧,也都親切了許多。
太陽落山後,天色漸黑時,大隊人馬終於走完冠爵津,抵達太原郡界休縣冷泉關,高順在這裡留下步卒五百駐守,如驟遇敵襲,緊閉關門,完全可以撐到太原援軍馳援。
諸事安頓妥當,已是夜深,呂布忍著疲累,仍就著滿室燈燭,細看并州輿圖。在他身旁,只有宋憲陪在一旁。
隨著徐晃率步卒三千進駐雁門郡的原平、廣武和雁門關三處,連同收編的戍邊兵卒,完全可以將日漸南侵的鮮卑人阻擋在雁門關外,將忻州盆地掌控住,作為太原的北部屏障。太原和界休之間,即是整個并州最為富饒的區域,地勢平坦,長足有四百里,寬足有百里,良田阡陌,粗略估算,都有兩千五百餘萬畝,汾水和其支流洞過水灌穿其間,居中還有一個昭餘澤,即使大旱,這裡也可有足夠的河水灌溉,完全可以保證收成。
這裡,就是呂布以并州為根基的底氣所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容有失,所以他留下高順率步卒五千屯駐太原,並往北延伸到雁門,往東南延伸到上黨和高都,往西南延伸到河東郡的臨汾和絳邑,都派駐大將駐守,就是要將太原盆地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如此,他才能談到對外用兵,拓展領地。
可即便如此,整個并州,他掌控在手中的,也就只不過是三分之一而已,餘下的西河郡、上郡、定襄郡、雲中郡、五原郡和朔方郡,名義都還是大漢疆域,可實際上,大部分都已落在鮮卑人和匈奴人手中。
尤其是南匈奴占據的河套一帶,可是極其優良的牧場,如能拿下,就可以有源源不斷的戰馬供應,這對呂布來說,可是極具誘惑的。
見到呂布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河套地區,宋憲低聲提醒道:「都尉,如今五原、雲中一帶,已被拓跋鮮卑所占,年前南匈奴部的兵變,據傳聞就是鮮卑人在中間攪事,要想拿下河套,首先還是得將拓跋鮮卑逐出陰山,收復雲中、五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