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大雪時下時停,隨著呼嘯的北風和鵝毛大雪一起南下的,還有嚴寒,入冬後,一直並不如何寒冷,可這場雪一下,整個并州卻驟然降溫,仿若是一夜之間,就進入到滴水成冰的天寒地凍時節。
再加上又已臨近年關,兵卒除開每日必要的操練外,也沒有太多事可做,可呂布就不一樣,每日裡忙得不可開交。
他身為并州牧,尚滯留於河東時,轄下各郡太守,就已趕到晉陽相候。如若是以前,各郡太守作為兩千石的高官,根本可以不用看州刺史的臉色行事,可如今就不一樣了,州牧就是他們這些郡太守的頂頭上司,看不順眼,可以上奏朝廷,將之罷免。
更何況,這些能爬上一郡太守之位的人,個個可都是精明無比,當朝堂上鬧出三次廢立的鬧劇時,就敏銳地察覺到,掌握他們宦途的,是州牧,而非朝廷,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州牧,就更是如此。
因此,明知呂布無論是年齡,還是資歷,比起幾位郡太守來說,都要不如些,可一獲知消息,他們還是立刻就動身趕到太原。
并州原本有九郡,如今緣邊四郡,朔方,五原,雲中,定襄,雖然名義還是大漢疆域,但實際上,卻已是鮮卑人的地盤,所謂的郡太守,也只是個虛名,餘下五郡,太原太守委進,上黨太守王澤,雁門太守郭蘊,上郡太守扈育,西河太守崔鈞,這幾天,呂布幾乎天天要與他們見上一面,商討一應事宜,尤其是「招賢令」,更是每次必提,重要性不言而喻。
呂布手上此時根本就沒有足夠的人才可用,五位太守至少態度非常端正,對呂布的命令也滿口應諾,尤其是太原太守委進,早幾日呂布一提「招賢令」,他就立刻雷厲風行地操辦起來,如今「招賢令」榜文,已遣快馬分發到轄下各縣、鄉,這等執行力,可是連呂布都讚賞不已的。
連續幾天時斷時續的大雪過後,漫天的厚重鉛雲終於不知何時消散一空,碧空猶如一面湛藍幕布,籠罩在大地上,整整一天,艷陽灑下溫煦的熱光,如今,已是日頭西垂,霞光漫天,映照在皚皚白雪上,更倍添潔白。
四野靜謐,就連北風,也都似是溫柔下來,不忍心吹破天地間的寧靜。
太原城外十里處,一支隊伍靜靜地候在大道上,領頭的,正是并州牧呂布,跟著他在此迎候蔡邕的,還有尚未離去的各郡太守,在他們身後的一輛馬車裡,還有堅持要來迎候老父的蔡琰,以及她的貼身侍女蔡茜。
眾人在此已等候有小半個時辰,遠遠的,可以見到一小隊人馬,正在往這裡緩緩趕來。
來的,正是天下名士蔡邕,他從洛陽出發,歷盡艱辛,這幾天又為大雪耽誤,比原先預計的時日遲上數日,方才抵達太原。
數十騎護衛著三輛馬車緩緩停下,呂布大踏步迎上,就在第一輛馬車剛剛掀起車簾時,已站到車門前,伸手扶住蔡邕,笑道:「蔡翁大駕光臨,布不勝榮幸……」
「琰兒呢?」
呂布一愣,忙低聲答道:「妹子就在馬車裡,自河東啟程以來,她一直掛念著蔡翁和夫人。」
蔡邕眼圈一紅,對著呂布點點頭,沒有說出話來,轉頭看過去,正見到數人迎上來,其中只認得西河太守崔鈞,不由訝然:「州平,這是……」
「蔡翁!」
崔鈞踏步上前,躬身一揖到地,恭聲喚道,「使君新到,諸位同僚齊聚晉陽,聽說蔡翁將至,皆喜不自勝,今日見蔡翁安好,小侄心安矣。」
蔡邕再次感動得語帶哽咽,他當然知道,諸郡太守並非是在此專門等候他的,可他們能齊齊出城十里,迎候待罪之身的自己,這份情意,還是實打實的。
有崔鈞在旁,為蔡邕一一引介王澤等人,呂布則扶著蔡邕,面帶微笑,渾然不覺以他如今的身份,這麼做有什麼突兀。
見過眾人,蔡邕抬頭,猛然見到身前數步外,站著一個俏生生的身影,一身淡雅素色深衣,外套一件灰色皮毛大氅,頭上帶著貂皮帽,肌膚白膩,幾可與四周皚皚白雪相媲美,雙目泛紅,就這麼淚眼婆娑地看過來,正是他的寶貝女兒蔡琰。
「琰兒……」
蔡邕輕喚一聲,腳下發軟,邁不動腳,兩行熱淚滾滾而下,無盡的擔憂,無盡的思念,終於融化在飽含溫情的一聲輕喚中。
父女兩就這麼四目相對,各自在那裡無語淚流。
「琰兒……」
這時,蔡邕身後傳來一聲低喚,一陣香風越過蔡邕和呂布,撲向蔡琰,正是蔡邕的夫人。
她雖不是蔡琰生母,可蔡琰就是她撫育長大的,母女倆感情一直甚好,此刻母女倆抱頭痛哭,令眾人跟著心酸。
呂布扶持著蔡邕走近幾步,勸慰道:「蔡翁,伯母,妹子,這個,野外風大,蔡翁伯母又是遠途而來,車馬勞頓,時辰也不早,還是先上馬車,邊趕路,邊敘舊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蔡琰低低驚呼一聲,瞥了呂布一眼,微微屈膝行了一禮,即扶著母親,登上她和蔡茜所乘馬車。
兩支隊伍合併一處,啟程往太原行去,呂布可沒有乘坐馬車的習慣,翻身上馬,陪在蔡邕馬車旁。
行出百來步,呂布隔著車簾,朝蔡邕問道:「崔西河(PS:即崔鈞,字州平)似是蔡翁舊識?」
「州平乃是老朽好友崔太尉之子,其從叔子真先生,乃當世大儒,所著《東觀漢記》,老朽昔在蘭台時,就多曾誦讀。」
蔡邕的聲音隔著車簾穿出來,帶點沉悶和沙啞,呂布很是有些鬱悶地撓頭,喃喃問道:「崔太尉?子真先生?」
還好,對呂布這般白痴般的問題,蔡邕心情大暢下,還是耐心地作答。
「崔太尉名烈,自威考,董...公入洛陽時,就是已賦閒在家的崔太尉護送帝和弘農王出北邙山,子真先生名寔,才情卓絕,忠孝著世,當年名滿天下時,老朽還慕名拜訪過。」
「崔烈,崔寔……」
呂布還是一頭霧水,低聲念叨著這兩個名字,同時在搜腸刮肚地檢閱記得的【後漢書】,可是他們所處的年代離呂布最感興趣的漢末三國時期相距甚遠,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不過崔氏乃是世家大姓,這一點,呂布還是很清楚的,崔氏真正的輝煌,是在魏晉南北朝後的唐朝,在五姓七望中,崔氏乃是公認的「天下第一高門,北方豪族之首。」
不過呂布不太清楚,記得的崔氏望族,與眼前的崔鈞,還有蔡邕口中的崔烈、崔寔,有什麼關係,可他此時也無法向蔡邕求證,只得將這個疑問存在心中。
但既然崔鈞之父曾官至太尉,叔父又是天下名士,想必崔家後輩還是有些人才的,呂布也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崔鈞薦舉些人才才行。
除他之外,還有王澤和郭蘊。
王澤正是晉陽王家的嫡系,兄長王柔,曾任護匈奴中郎將,司徒王允就是透過他試圖招攬白波賊首郭太的。郭蘊則是界休郭家的嫡系子孫,叔父郭林宗,可是連呂布都時不時地聽眾人以萬分崇敬的口氣提起過。
透過他們兩個,就可以從晉陽王家和界休郭家招攬些人才來。
主意打定,呂布也是心裡一松,隨著戰馬慢步搖晃著,突然之間,他全身一僵,雙眼發直,喃喃念叨著:「州平,崔州平,崔州平,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