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開戰,戰局就隨著孫堅的一聲令下,而驟然進入兩軍決戰的巔峰時刻。
任誰都沒想到,孫堅竟然如此決絕,連一點後備兵力都不留,直接驅使著優勢兵力,平推過去。
這種戰法,要麼是大勝,要麼是大敗,基本上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呂布策馬立在陣前,雙眼緊縮,心中已是感慨連連:「這個孫堅,果然不愧其江東猛虎稱號,領軍作戰,竟然帶著如此鮮明的猛虎個性!」
不過感慨歸感慨,呂布聽著李傕中軍的鼓點號令,知道是讓兩翼的騎兵做好出擊準備。
這個時候,呂布心裡想著的,其實是如他處於現在李傕所在的位置,會如何應對。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待孫堅大軍不到半渡時,就中軍出擊,頂住攻勢,同時左右兩翼精騎自側翼殺入,如此以攻對攻,以攻勢遏制孫堅餘下大軍渡河投入戰鬥,同時左中右三路直殺向孫堅中軍,以求決定勝負。
鼓點頻響,旗幡飄揚,戰場上喊殺聲震天,不過一會兒的工夫,雙方士卒就捨生忘死地拼殺在一起,雙方都放棄以大盾結成防守陣型的戰法,直接以攻對攻,以殺對殺。
這也正是因為,雙方都對各自的大軍充滿信心。
「使君,車騎將軍號令可以出擊了。」
就在呂布緊盯著混戰在一起的戰局時,宋憲在他耳邊輕聲提醒,說是輕聲,其實在這般喊殺震天的戰場上,就是大聲吼叫,才能勉強聽到。
「好,出擊!」
呂布大吼一聲,方天畫戟高高舉起,胯下赤兔馬緩步而行,而後隨著方天畫戟往下猛力一揮,赤兔馬亦開始小跑,速度逐漸增加,直至撒開四腿,如飛般疾奔。
在另一側,馬超率領的三千精騎也開始攻擊。
呂布一馬當先,身後緊跟著的,則是宋憲和侯成兩人,以及三百親衛,再後面的三千精騎,則往兩翼擴展,呈一個巨大的尖錐形,飛奔著,以沛然不可抵擋之勢,一頭扎進孫堅的大軍側面。
方天畫戟猶如一條矯健的游龍,盡在呂布馬前雙眼可見的範圍內飛舞,每一次飛舞,都會或挑,或砸,或刺,或拍,將擋在身前的步卒送上黃泉路,鮮血,猶如廉價的紅色染料一樣,仿若是虛空中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肆意地到處潑灑著。
殘肢斷臂,乃至人頭,在連綿不絕的慘呼聲中,四處拋飛,濃郁的血腥味隨著潑灑的鮮血四處瀰漫,只是片刻工夫,就令人呼吸不暢。
可如此血腥的廝殺場景,只是更令所有人都血脈賁張,全然忘了自己的生死,只知道在那裡吶喊著,廝殺著,雙眼都已變得赤紅,個個狀若瘋魔。
呂布和馬超所率精騎,可是真正的精騎,都是在與鮮卑或羌胡精騎的廝殺中錘鍊出來的,如果數量不足還好,以如今的各有三千騎之數,全速衝殺時,完全稱之為一支鐵流,足夠將擋在身前的障礙戳穿衝垮。
尤其是精騎對上輕裝步卒,更是倍添優勢,往往是步卒剛剛舉起手中的長矛,或是手中的長刀,就已被一股巨力砸飛兵刃,而後多半被騎槍刺穿,僥倖躲過的,很快就發現處於更加悲慘的境地,被疾奔而至的戰馬撞飛,再被鐵蹄踐踏而過,很快就成為一灘血紅色的肉泥。
「殺!」
孫堅隨著中軍剛剛渡過伊水,目睹左右兩翼的戰況,怒目圓瞪,大聲吼叫。
可是,在他前後左右,全是他麾下的兵卒,縱然他及一眾親衛都騎著戰馬,可也跑不起來,更沒法親自前去截擊左右兩翼的敵軍大將,急得他心急如焚。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因為對董卓的鄙夷和輕視,連帶著他還是低估了西涼和并州精騎的威力,當年他隨車騎將軍張溫北征羌胡,董卓麾下的西涼銳卒和精騎,好像並不如何悍勇,以為也就那麼一回事,如今想來,那是因為他們對陣的,是素有騎在馬背上之名的羌胡異族,論精騎之悍勇,可是比西涼精騎只高不低的。
而如今,他是率江東兒郎,以血肉之軀,對陣西涼和并州精騎,實力的一起一落間,就足以反襯出對方的悍勇。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親率中軍,往前猛攻,提早一步擊潰李傕的中軍。
「殺!」
孫堅再次怒吼一聲,在他身邊的所有士卒,亦同時齊聲高呼,士氣瞬間高漲,如層層疊浪般,往前推涌殺去。
可是戰局的發展,並不以統帥的意志而轉移,孫堅大軍前鋒淌過伊水時,勢頭本就受阻,如今又被李傕率軍堵住,在狹窄的伊水河岸邊擠成一團,堵住後續大軍的去路,整個伊水河道,也擠滿了士卒,伊水對岸,還有近三分之一的士卒尚未踏足河道。
無法投入直接戰鬥,士卒站在原地前進不得,勢必就會東張西望,而前方傳來的悽厲慘呼,還有撲鼻的血腥味,無一不在刺激著他們,讓他們驚覺,前方,河對岸那裡,就是血肉戰場,就是死地。
也不知是誰最先心生懼意,當震天響的喊殺聲自身後傳來時,心底里的一點懼意,立即就急劇擴大,占據整個心神。
最先開始目光游離,雙腳游移,很快就演變成潰敗的,正是孫堅剛剛收歸帳下的豫州兵,這部分兵卒足足有一萬人之多,剛剛被袁術從豫州牧孔伷那裡接受過來,然後就交給孫堅,操練時日尚短,對孫堅的嚴苛軍令尚心存怨恨,一見戰況不利,首先想著的,就是保命為上。
他們一鬨而散,掉頭就跑,原本嚴密的後軍軍陣,似是猛然爆裂開來,哪裡有空地,就往哪裡擴散。
緊接著的,是站在河道中的步卒,這部分主要來自荊州牧王睿和南陽太守張咨的麾下,被孫堅吞併的時日要久一些,已對孫堅的嚴苛軍令心生敬畏,直到後軍已四散潰逃,他們才開始將心底里的懼意轉化為實際行動,目光游離,雙腳游移,而後猛然一聲驚叫,開始四散奔逃。
仍在浴血奮戰的,只有孫堅麾下最為精銳的悍卒,那是他真正的嫡系,歷經多年血與火的廝殺洗禮,已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勁旅。
可是,如今一下子沒有了後援,兵力上驟然處於弱勢,還面臨著敵軍三路圍殺,意圖通過衝殺,擊潰前方的李傕大軍,如今看來形勢也差強人意,李傕的中軍大旗,竟似是在一點一點地不斷前移,顯是老將黃蓋所率前鋒,已擋不住西涼軍的攻勢。
「使君,快走,遲則不及!」
說話的是程普,他一向沉默寡言,可一出口,所說話的份量,就足夠孫堅好好掂量掂量。
孫堅抬頭緊盯著前方,而後左右一掃,兩桿大旗以比前方李傕大旗更快的速度,往中間殺來,上面所書,正是「呂」和「馬」二字。
「使君,走!」
沒等孫堅反應過來,戰馬韁繩就被人一把奪過去,強行拽著掉個頭,往後行去。
孫堅定定神,看見拽他韁繩的,是帳下大將韓當。
韓當與程普一樣,都是沉默寡言,都是孫堅帳下不可多得的可獨當一面的大將,可不同之處在於,程普為人威嚴而又不失溫和,韓當則為人威嚴中帶著冷酷。
此刻他自覺時不我待,乾脆直接拽著孫堅後撤,在他們左右,則是程普和祖茂一左一右護衛,帶著親衛,往後逃離。
這個時候,孫堅才發現,在他們大軍的身側後,已殺出一彪人馬,隔得遠看不真切,可看架勢,足足至少有數千人。
「中埋伏了!」
這個念頭一經冒起,孫堅就覺心中鑽心般的痛,那是悔恨,那是噬心般的悔恨,悔恨不該如此自視過高,狂妄大意,以為憑三萬大軍,就足以一戰擊潰西涼軍,鼎定攻入洛陽的偉業。
在他身旁,傳來祖茂的急呼:「使君,將兜帽換給我,我來引開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