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北方打成一鍋粥,這本是收復中原的絕佳良機,但南陽小朝廷很沉得住氣。墨子閣 m.mozige.com
準確的說,李睿很沉得住氣,堅定不移的執行著開拓南方、抽空中原人口的戰略,說什麼也不去趕這趟渾水。有流民跑過來他就接收,有厭倦了戰亂或者被逼到了絕路的勢力帶著部曲過來投奔他也笑納,但絕不出兵去加入戰團。
其實不光是他,南陽小朝廷很多大臣都已經意識到,大晉是從根子上爛了,早在武帝時期,整個政權便已經暮氣沉沉,從朝堂到民間都散發著腐朽的氣息。天災、瘟疫、黨爭、宗室內鬥、外戚干政、階級固化、意識形態墮落這些問題如附骨之毒,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著整個政權乃至整個民族的活力,腐蝕著肌體,等到胡騎漫野而來時,整個國家和民族已經只比死人多一口氣了。
一棵內部爛掉了的橡樹,再怎麼枝繁葉茂,也經不起一陣輕風的吹拂,而胡人也只是充當了那一陣輕風的角色而已。
南陽小朝廷當務之急就是先把這些問題解決掉,而不是貿貿然的出兵,在華北大平原上跟胡人死磕。這沒意義,不把這些問題解決掉,他們消滅再多的胡人也沒用,因為胡人是殺不完的,就算他們殲滅了羯胡又如何?就算他們滅了匈奴漢國又如何?不過是給更兇悍的鮮卑人、氐人、羌人騰出位置來而已。也許憑藉輝煌的軍功,他們可以短暫地鎮住這些如狼似虎的虎人,但是不將這些腐骨之毒排出去,頂多也只是曇花一現,待到那些在屍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精兵強將凋零殆盡之後,胡人馬上便會捲土重來
這樣的劇本已經上演過很多次了。
必須從根子上解決問題。
李睿已經在努力了。為了應對天災,他整出了水車,並且大力倡導各縣因地制宜,挖掘深井或者挖山塘蓄水以抗旱救災,同時大力鼓勵民間節約糧食,多儲備一些糧食以應對隨時可能到來的災年。而在對抗瘟疫方面,他使出的辦法是禁止隨地大小便,讓各城鎮招募一些老人每天清理垃圾,把衛生搞好,同時鼓勵民間多養貓。
養貓是為了防鼠疫。
別的瘟疫,諸如瘧疾、痢疾、流行感冒之類的,他多少都還能想出點應對的辦法來,比如說今年年初北宮靜軍中爆發痢疾,他便處理得很好。可是這鼠疫,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在預防上痛下苦功。他下了死命令,每戶人家至少要養一隻貓,用來消滅那些討厭的老鼠。同時又從戰俘里挑選一些人手,啥都不用干,專門負責捕殺老鼠就行了。他知道,不管他採取怎樣的措施,都沒有辦法將老鼠完全消滅掉,但他可以努力控制老鼠增長的數量,只要老鼠的數量上不去,爆發瘟疫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
當然,外來人口也得防著。他下了死命令,從關中、河北、山西、中原等地跑過來的流民必須先隔離十天,確定沒有攜帶瘟疫後才能入境。這道命令得到了流民們的熱烈歡迎,因為隔離期間是管飯的,啥都不用干一天管兩頓飯,這樣的好事上哪找?
黨爭、宗室內鬥、外戚干政這些目前不用考慮。南陽小朝廷現在人手都不大夠呢,再說了,總共就那巴掌大的地盤,有個屁好爭。至於宗室內鬥和外戚干政呃,宗室啊外戚啊這些已經在寧平城和洛陽死得七七八八了,剩下那一點也差不多全跑到了江東,該死的死了該跑的跑了,自然不存在什麼宗室內鬥和外戚干政了。
輕鬆了不少對吧?
就跟一個人背著一大麻袋的鹽跑馬拉松,每跑一步都痛苦萬分,跑著跑著一個不留神掉進湖裡,給淹了個半死,但是麻袋裡的鹽全溶了,從湖裡爬起來之後反而可以輕裝上陣,跑出風一般的感覺了。所謂「殺不死我的只會讓我變得更強大」,大概率是沒能殺死他,反倒把那些給他使絆子的殺清光了,他可以盡情施展拳腳了,能不變得更加強大麼。
真正需要警惕的是階級固化和意識形態墮落。
階級固化是從漢武帝晚期開始的,漢武帝終其一生都在跟這頭怪獸鬥法,一次次掃蕩地方豪強,強迫他們離開家鄉遷到他控制得最嚴的地方去生活,可以說,為了擊敗這頭怪獸,他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可沒用,階級固化還是越來越厲害。在漢武帝時期,這種苗頭還不明顯,但在他死後,繼位者改變了他嚴厲打擊地方豪強的政略,對地方豪強採取懷柔措施,不再掃蕩地方豪強,並且允許被強行遷移到關中的豪強返回自己家鄉。這一政策的效果立竿見影:皇權以驚人的速度衰弱下去,豪強勢力如同疾風勁草般茁壯成長,土地兼併直趨白熱化,最終演變成了綠林、赤眉起義,強悍絕倫的西漢王朝轟然倒下。劉秀花了十幾年時間掃平各路割據勢力,在廢墟上重新豎起漢家旗幟,建立東漢之後,甚至都不敢去丈量全國的耕地,因為他是在世家豪強的支持下坐上那個位置的,度田勢必會損害世家豪強的利益,再一次讓好不容易統一了的帝國陷入戰亂之中。
在東漢時期,階級固化進程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帝國的權力、財富被世家豪強一點點的壟斷,神聖如天子也不得不仰人鼻息。曾經,大漢禁軍是優秀將領和軍官的搖籃,也是平民往上爬的渠道,不管你來自何方,家世如何,只要能夠擠進大漢禁軍,在戰場上建立功勳,就能出人頭地,然而東漢開國後不久,禁軍中的羽林、期門等等天子最為親近,同時也是最為精銳的禁軍部隊便成了世家豪強子弟鍍金的地方,普通人家的子弟擠都擠不進去。到曹魏時期,為了打破世家豪強壟斷上升渠道的局面,曹魏實行九品中正制,由各地方法薦人才,再通過考核、評級,將人才分為九品,量才而用。這仿佛是給出頭無望的寒門子弟打開了一扇窗戶,但事實證明,曹氏還是太天真了。
九品中正制聽起來公平了不少沒錯,可問題是,誰來舉薦人才?誰來對那些人才進行考核、評級?
還不是世家豪強出身的人!
人家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你怎麼可能贏得了?
臥冰求鯉的故事聽過吧?哭竹生筍的故事聽過吧?
有點常識的都知道這純粹就是瞎扯淡,天寒地凍的脫掉衣服趴在冰面上哭一通,冰就自己融了,鯉魚自己跳上來?大冬天的扶著竹子哭上一通筍就自己長出來了?這是要跟生物學和物理學對著幹的節奏啊!可這麼扯淡的故事硬是能夠傳得海內皆知,成為美談,你服不服?這麼扯淡的故事硬是能夠讓主人公得到天大的美名,進入仕途平步青雲你服不服?
當然,如果我告訴你哭竹生筍的主人公孟宗是南陽名士李肅的弟子,而臥冰求鯉的主人公王祥老家在山東琅琊郡,你大概就明白為什麼這種扯淡的故事能被當時的人傳為美談了有種你出來質疑一個試試?死字有四種寫法你知道嗎?
目前南陽小朝廷倒用不著為階級固化發愁,因為那些不干人事的癟犢子要麼死了要麼逃了,留在南陽的少之又少,這麼點人是沒有辦法壟斷上升渠道的。但李睿不得不提防著點,因為階級固化跟癌症差不多,只要你還沒有嗝屁,它早晚會找上門來的,兩干年後的人類都沒能搞定它,何況是現在?一旦階級固化了,整個國家和民族也就喪失了活力,很快就要大難臨頭了。
兩干年後的人類都解決不了的大難題,他同樣也解決不了。可他也不能什麼都不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拓寬上升渠道和選材面,給予底層的人更多的機會,儘量將這個進程拖慢一點,再慢一點。
意識形態墮落問題一半是天災,一半是人禍。天災指的是橫亘漢末和魏晉的那場大瘟疫,這場大瘟疫奪走的生命以干萬計,全家死絕甚至全村死絕的悲劇成了家常便飯,地位尊貴如建安七子,有五個死於瘟疫,他們尚且如此,何況是平民?不管是多堅強的人,長時間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眼睜睜看著親朋好友一個個的死去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他都會崩潰,都會絕望的。人在絕望的時候很容易自暴自棄,大家都不再去想明天了,只管享樂,最好在大醉中死去,不要有任何的痛苦。
而人禍則是拜司馬家所賜。洛水之屁和當街捅死天子這兩大騷操作讓所有人都看到,原來這天下並不是有德者居之的,原來天子已不再神聖,只要拳頭夠硬,一樣可以當天子!
自西周以來,華夏民族花了上干年時間慢慢形成的道德體系和價值觀,被生生轟塌了。大家都不再相信那些自己曾經奉為真理的東西,拋棄了曾經願意用生命去捍衛的信仰,唾棄了過去一干年裡被無數聖賢所讚美、所推崇的美德,一個個要麼醉生夢死沉迷玄學自暴自棄,要麼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和道德,對自己看上的東西巧取豪奪,神擋殺神鬼當刨墳!
一個失去了信仰的民族,人口再多,青年再健壯,也不過是一盤散沙,一叢叢無知的、隨便人家收割的草芥而已。
這個問題才是最棘手,也最要命的,甚至比階級固化還要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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