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封隱恭敬行禮道。
雖然自己如今是神策營副將,李侃為御史大夫,分屬不同,但兩人之間的關係自然不一樣,封隱還是做足了禮數。
「隱來也。」李侃親自至草亭迎接,然後將封隱引入家中,侃妻胡氏也出來相見,然後便吩咐人煮茶去了。
「今日退朝,某方知國事已不可為。」長嘆一聲後,李侃眼神暗淡,唏噓不已:「上命張承范率軍東行,然器械鈍劣,糧草皆無。張承范極力求取糧草、援軍,上言『卿但先行,兵尋至亦』,又言『汝鄭把截制置都指揮使齊克讓所部萬人已至潼關外,可互為表里』。張承范怏怏不樂,領了兵馬先鋒使兼把截潼關制置使印信和告身便走了。兩千八百弩手,能有三百可戰之輩便不錯了。」
讓你帶著損壞不堪用的器械,沒有足夠的糧草先走,騙你說後續援兵馬上就來,這是讓張承范送死呢。封隱不由得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張將軍起了幾分同情,神策營十餘大將,怎麼偏偏就選中了你?
「黃巢幾時西進?」封隱很關心地問道。
「上月齊克讓奏,黃巢轉牒河南諸軍,雲其欲攻東都,再至京師,向君臣問罪,無涉其他人等,令其自守營壘,勿要犯其兵鋒。現其大軍已入東都境,留守劉允章率百官迎謁。巢軍入城,於洛陽秋毫無犯,此乃有大志。入關中,也就旬月之間的事了。」李侃略帶嘲諷,似是在笑那劉允章屈膝事賊。
「朝廷可有防備?」封隱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河南諸軍縱放巢眾,不與交戰,這與當初河東李國昌父子之亂何其相像也。
李侃看了眼封隱,眼中意思很明顯了,搞了三個空頭稱號,張承范任把截潼關制置使、王師會任制置關塞糧料使、趙珂任勾當寨柵使,但出的兵就只有那兩千八百人,潼關外還有前泰寧節度使齊克讓帶過來的萬餘兵馬,然後就沒了。
兵不堪戰,還無糧草、器械,這潼關怎麼守?比當年哥舒翰那會還要艱難百倍。
「京西北八鎮呢?」
「聖人已命田令孜為左右神策軍、內外八鎮及諸道兵馬都指揮制置招討等使,飛龍使楊復恭為副使,檄調各鎮兵馬,入援京師。然內無糧草、賞賜,諸軍如何能行?」李侃的嘴巴還是這麼不饒人,說起別人來絲毫不留情面:「朝廷還令河東節帥鄭從讜將兵權交予夏綏節帥諸葛爽及代州刺史朱玫,儘速率河東軍南下討賊。對了,歸田令孜節制,此輩又多了個汝、洛、晉、絳、同、華都統的頭銜。」
「夏綏?」封隱想起了邵樹德,便問道:「夏綏軍可要南下?」
「應是要南下的,雖則諸葛爽此番帶的是河東兵馬,然若無夏綏鎮兵在手,焉能彈壓河東諸將?」
「幾時的詔命?」
「詔命尚未發出,不過也就這幾日的事情了。」
封隱若有所悟。過了一會,看李侃臉上沒甚表情,鼓足勇氣道:「大夫,是否可走一下門路?」
話說得不清不楚,但李侃仍然聽懂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封隱一眼,道:「諸葛爽一走,四州之地無主,須得有一人權知夏綏節度事,隱可是此意?」
話說到這份上,封隱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便道:「大夫,夏綏重地,兵士堪戰,若無人統之,怕是會出亂子,更不必說南下忠於王事了。」
「經略軍使楊悅、宥州刺史拓跋思恭,豈非良選?」
「大夫勿要戲我。」封隱急道:「此輩何人,吾等並無交情。樹德在河東頗多出力,對大夫又執禮甚恭,望之也不似忘恩負義之輩,大夫何不順水推舟一把,賺個人情,日後自有大用。」
「此事難也,亦不合制。」李侃嘆道。
「然即便諸公不許,日後諸葛爽一旦兵敗身死,朝廷第一個想到的也會是樹德。」封隱急切道:「此為施恩良機。」
李侃聞言有些躊躇。持節河東時,邵樹德當過他一段時間的爪牙,後來有所疏遠,更走了丘維道的路子去了綏州,讓他有點意氣難平。不過旋又想起離開晉陽時,無人相送,唯邵樹德親自為他牽馬而行,李侃又有些感動。
封隱說得對,邵樹德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投了自己,還不忘與丘維道之約,這是念舊恩的表現。也罷,楊悅、拓跋思恭之輩,焉能念得自己的好處?這人情,還真就只有邵樹德能接,也最能給出良好的回報。
「隱當儘快去一下綏州和夏州,此事緊要。吾家在富平縣有田莊,可暫避汝之家小。且回家整頓一下,儘快北行。」片刻後,李侃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此事今日才議定,尚未正式下詔,宜速不宜遲。另者,隱也不必過於期望。諸葛爽一走,便另選大將權知夏綏節度事,這豈不是逼反人家?朝廷必不許。如今所能做的,也就是讓聖人知道有樹德這麼一號人物罷了。免得翌日諸葛爽身死,第一個接任大位的是楊悅或拓跋思恭。」
「巢眾六十萬,短時間內能平嗎?」末了,李侃又低聲說道:「京西北八鎮,十餘萬兵馬,未必都願死戰。一旦戰事不利,朝廷走馬換將,此時便是良機。」
「謝大夫指點。」封隱茶也不喝了,直接告辭。
這事確實緊要,對邵樹德而言,無疑乃人生一大坎,跨過去了,就海闊天空,若沒跨過,讓楊悅、拓跋思恭之輩得了夏綏大權,就不知道要蹉跎多少年了。
確實該去趟夏州!監軍使丘維道知曉後,當知該怎麼做。
而今鄭畋出任鳳翔隴右節度使,若再得夏綏鎮兩萬雄兵,西門思恭焉能不喜?而且,田令孜、楊復恭之輩多半也不會阻撓,他們看重的是長安附近的幾鎮,與京師隔著沙漠、橫山的夏綏鎮,說起來價值有些偏低了。
當然,以上都是最理想的情況,可能性實在太低。但封隱現在也轉變想法了,邵樹德在夏綏節帥的排序中,確實遠遠落後楊悅和拓跋思恭,不過沒關係,現在先打個底,日後一旦在關中立下功勞,諸葛爽再出點事的話,那麼就有機會了。
現在要做的事就兩件。一者,讓邵樹德提前知道諸葛爽要帶河東兵討賊的事情,二者,讓他不要跟著一起出征,留在鎮內觀望,等待最佳時機入場。
匆匆忙忙回到家,從妹封都正與娘子劉氏說說笑笑,看樣子已忘了昨日的哀戚。這便很好嘛,如今要忙大事,可懶得摻和她與魏緄之間那點破事。
「娘子,外舅那邊怎麼說?」封隱從牆上取下一張弓,徑直問道。
「阿爺同意了。郎君這是要去哪?」劉氏驚問。
「莫要問。」封隱小聲道:「要出趟遠門,十萬火急。你先帶著孩兒們去外舅家中,然後拿我信箋去找李大夫,他自會遣人安排你等去富平。」
「是去富平暫避嗎?」
封隱點了點頭,又道:「從妹亦去。殷秘校家裡也遣人知會一聲,去不去隨他意。某在京中,就這麼幾個親眷了。」
劉氏也是懂事的人,知道自家夫君在謀劃大事,於是便道:「夫君自去,勿憂家中。若嫌路上不太平,可去趟劉家。妾之二兄、三兄、五弟皆熟習軍藝,又守口如瓶,當可助郎君一臂之力。」
封隱略略思考了下,似乎在想自家這幾個姻親平日裡的為人,知道他們都是沉默寡言之輩,同時也能在邵樹德那裡賺一份人情,於是點頭道:「可。路上確實不好走,多幾個人亦是好的,這便去也。」
封隱急急忙忙去老丈人家,找了劉氏兄弟幾個。他們都是神策營中隊頭一級的小官,不過岳家管束甚嚴,打小錘鍊武藝,不是那種混日子的人。聽封隱說有大事要辦,其人又素來穩重,立刻便答應了。幾人匆匆拿了乾糧、武器,便騎著馬兒出城去,徑直向北,往鄜坊鎮的方向走。
封隱的心中滿是火熱。天下大勢洶洶,正值英雄用武之世。諸葛爽能否對付黃巢,他實在不看好,說不定幾場大敗下來就身死了。邵樹德若能繼諸葛爽之後成功控制夏綏四州,擁兩萬精兵,那麼便是一方諸侯。即便黃巢全占關中,他們就還有一條退路。夏綏與關中之間,有橫山、沙漠阻隔,只要占著泉水突出之地,再派騎兵日夜襲擾,遠征的大軍必然疲於應對,終至大潰。
再退一萬步講,黃巢得勢,稱帝建國,擁四州之地而降,亦不失公侯之位,豈不是白來的富貴?邵樹德是念舊情的,作為關鍵時刻透露出消息的封氏,亦可藉此保全家族,甚至還能更進一步,何樂而不為呢?